第6章（1/2）
严敏兰今晚早早回家，进门时身后跟着一位妇人，她蜡黄粗糙的皮肤，夹杂银丝的枯树枝般的头发，穿着土旧，十分不讲究。---
严冬冬彼时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刚刚练习了今天学的曲目，正给琴弓擦松香。
严敏兰介绍这位是严冬冬姥姥的弟弟家的儿媳妇，她的表姑嫂。
严冬冬：“........”
“叫姑妈。”严敏兰催促。
“姑妈。”严冬冬乖巧地朝人弯腰鞠躬，事实上他对她一丝印象都没有，严敏兰这些年带着他独过，和姥姥奶奶两支庞大的血亲早就断了联系。
他听流言蜚语说他尚在襁褓，他的爸爸无法忍受严冬冬的残缺，卷走他的手术费，逃了，严敏兰疯了一样抱着尚在牙牙学语的他大街小巷地找，寻人未果，可憔悴的她依旧铁了心要给孩子做手术，她又抱着他四处筹钱，两边的老人一致嫌她肚子不争气，作孽生出来个“怪物”，谁都不愿意掏钱，拿棍子把她轰出了家门，无助地严敏兰一夜间疯了，可她疯疯癫癫一段时间，后来奇迹般振作起来，她带着严冬冬搬了家，以一人之力把孩子拉扯大，俩人相依为命多年，生活安定知足。
“转眼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以前还是个裹着尿布只会哭的娃娃呢.......”妇人说着说着察觉到把关系说疏远了，声音弱了下去，嘴角挂着不尴不尬的谄媚笑。
“您坐着，”严敏兰稳重持礼，打断了她的话，没让人太难看，“天太冷了，我去给您倒杯热水。”
“不麻烦。”她贴着沙发沿儿坐得端正，笑眯眯细细打量起严冬冬，两只浑浊的眼睛像个废旧的雷达，上上下下扫视着他，仿佛要把他戳穿，仔细探究其内部结构。
不过她太刻意地避免盯着严冬冬的嘴唇瞧，心思细腻的严冬冬敏感地察觉到，他浑身不自在，急忙把琴弓收进琴盒，抱起回屋。
严敏兰做了四个家常菜和一份蛋花汤，留人在家吃饭。
期间严冬冬没出屋，靠整理书架和琴谱打发时间，屋外两位女人稀稀拉拉的谈话声，他听得不真切。
直到饭桌上，严敏兰看妇人欲言又止，饭菜难以下咽的难受劲儿，于心不忍，索性摊牌问：“他姑父最近怎么样？”
“哎——”叹息声一顿，妇人搁下碗筷，眼中已经噙了恰到好处的眼泪，微微一眨，泪珠哗啦啦沿着松弛的皮肤涓涓落下，“两年前查出胰腺癌，倾家荡产给他治，现在呢，只剩一口气撑着，阎王爷招他走随时的事。”
她抽抽噎噎，严敏兰忙温声劝慰，可反反复复就一句“想开点，别哭了。---”。
“..........”严冬冬瞧着她可怜，也不知能做些什么，想来想去，递过去一张纸巾。
“你说活几十年了，老了老了不省心，生了大病，能怎么办，不给治显得不近人情，治吧，医药费就是个无底洞，我一头撞死，也没得办法了。”她哭声越来越大，比葬礼上的哭丧还显伤心欲绝。
“我这些话闷心里，也不敢和儿子媳妇说，一天晚上做梦梦到你，心口觉得和你亲近，这不来找你诉苦了。”她抹抹脸，泪水粘满了手背，她蹭蹭衣角，手背干了，攸得攥住严敏兰纤细的手腕，紧紧抓着，求救般的神情。
严冬冬瞅着她跟前那张纸巾，突然间微妙得懂得了她话里的引申义。
至于严敏兰，早年间她委身求人，对于阿谀奉承的套路有着更敏锐的直觉，她岂有不懂之理，只是看破不说破。
又劝了会儿，妇人情绪稳定，重新拾箸吃饭，吃着吃着找话题聊到了严冬冬，她问：“几年级了？学习怎么样啊？”
严敏兰：“高一，我看他对学习不怎么上心。”
妇人：“这可不行，学习千万不能丢下，现在高一打好基础，高三才能冲个好大学。”
严敏兰：“文化分上好大学够呛。”
妇人着急：“那就赶快去补课啊，我家小孙子才初一，补习班上了五六个，补英语补数学，还得补写作文，压力大着呢，冬冬在外面补什么呢？”
严敏兰：“没补，每周练琴得花好长时间。”
妇人“哦”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道：“现在还学琴呢，这玩意儿也就图个新鲜，浪费时间。”
严冬冬眉头紧锁。
严敏兰把散开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笑了笑：“他喜欢，就依着他。”
妇人高深莫测地摇摇手，娓娓道来：“小时候不懂事，他说喜欢就喜欢，长大了，不能这么任性了。得考虑考虑以后，拉琴拉出名堂的有几个，而且我看学音乐的都是要出国的，那得多少钱，咱拿不起呀，还是得学个实用的专业，那是营生，糊口要紧。”
严敏兰耳根软，想想说：“是这个理儿。”
妇人见她与自己战线统一，更热情的出谋划策，滔滔不绝，仿佛用了她给的“药方子”，严冬冬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一样。
严冬冬的脸塌了下来，他恨恨地把汤喝完，对妇人的怜悯顷刻间荡然无存，狭小的心眼认定他是个多嘴的长舌妇。
年轻稚嫩的灵魂在大人虚与委蛇的面孔前，纯粹地极尽透明。
严敏兰看出他的小脾气，瞟了他一眼，带着警告。
严冬冬嘟着嘴回屋。
他拿了只笔和一本练习册，趴在床头画乐谱。
德尔德拉《纪念曲》。
他精神不济，A段没画完，头一栽，就睡着了。以至于不知道这位姑妈什么时候走了，妈妈有没有借给她钱。
翌日清晨吃早饭时，严敏兰一反常态，突然关心地问：“最近琴课怎么样？和老师熟了吗？”
严冬冬狐疑，以为昨天妇人的胡说八道严敏兰记在心里，要停他的课，分外紧张道：“学的很好，老师也很棒，我每天都有勤奋练习，连弓、分工、跳弓许多新技巧掌握的也非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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