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2)
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也不知道她在外面站了多久,要不是他过来查看房门的动静, 可能直到深夜喻辰都不会发现有人在敲门。
他扯扯嘴角, 刚要关门,那只黑猫就贴着墙根溜了进来。
喻辰视线往下, 看黑猫蹲在门垫抖落满身雨水, 冰凉的水滴洒在他的脚腕,透着寒意。
一个个的,拿他家当什么地方。
喻辰在心里嘀咕一句,转身见倪千夏站在鞋柜旁边, 似乎犹豫该不该再往里走。
平日里总是绑成马尾的长发披散开来, 遮住了小半张脸,湿透的衣衫顺着她身体的曲线起伏,长裙潮湿地裹住她的双腿, 让她仿佛一尾刚从海里上岸的美人鱼。
肩上还背着她常用的书包, 不住地往下滴着水。
“先把包放下。”喻辰轻轻推她一把。
倪千夏听话地将书包放到地上, 地板很快堆积出一小团水渍,顺着缝隙流淌到墙边。
黑猫还在门口舔毛,对两个人类的交流漠不关心。
喻辰问她:“要叫你爸妈来接么?”
倪千夏摇了摇头,声音打颤:“我不想回去。”
室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男生说:“好, 那你去洗澡,别感冒了。”
喻辰进卧室翻找出一件黑T恤, 出来时看到倪千夏蹲在门边逗猫。她脱掉了鞋子, 赤脚踩在地上, 深色的木地板与雪白的双脚紧贴在一起,刺得他目眩。
黑猫敷衍地用下巴蹭她,她以同样漫不经心的神态动动手指,动物的长毛从她指缝间缠绕,像几滴墨水落进了初雪之中。
喻辰错开视线,打开卫生间的门:“进来。”
倪千夏闻言起身,跟在他身后进去。
狭窄的空间同时进入两个人,顿时显得更加逼仄。倪千夏靠近洗手池,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瓷砖上钉了一排挂钩,喻辰把T恤挂好,才想起家里没有多余的毛巾。
他这儿以前没有女孩子来,更别提还要洗澡过夜。想了想,喻辰转身说:“我给你找件……”
刚说到一半,后面的话就囫囵咽了回去。
他看见女生左半边脸微微红肿,靠近下颌的位置还有明显的巴掌印。
难怪她会把头发放下来。
意识到这一点,喻辰声音冷了:“谁打的?”
“我妈。”倪千夏笑了笑,脸颊似乎还像刚被扇过耳光时那样,麻木中带着刺痛。
“她……”
倪千夏打断他的询问:“我想洗澡。”
喻辰叹了声气,没再多说什么。
重新翻出一件干净的纯棉T恤让她当毛巾用,喻辰把卫生间的门拉过来关好,站在门口和黑猫面面相觑。
窗外仍是无边无际的凄风苦雨,他的心情也随着夜晚的访客而逐渐沉了下去。
·
倪千夏拧开花洒,扬起脸任热水冲洗她满身的疲惫。
发现严梓榆出轨的那一刻,她意外地镇定。
比她更镇定的人是严梓榆,问清她过来的缘由之后,年长的女人伸出手,让她把笔和文件都拿出来。
然后连一眼都没看,直接在家长同意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倪千夏几乎都要佩服起她的心理素质。
把东西都放回背包后,倪千夏淡淡地问:“妈妈,你不觉得羞耻吗?”
严梓榆还没开口,旁边的卓远先变了脸色。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小倪,不是你、你想的那样。我和严总只、只是……”
“我没跟你说话。”倪千夏仍然盯着母亲,一字一句再问,“你真的,一点不觉得羞耻吗?”
春晓门口不时有人进出,严梓榆没有放任女儿在公共场合继续质问,而是把她带回了博瑞的办公室。
大门合上,阻绝了一切偷听的耳朵。
倪千夏胸口不断起伏,意识到这件事对她造成的挫折远远大于她以为的程度。
而她的母亲却神色如常,见她固执地站在那里不肯坐,便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香槟,用开酒器慢慢地将木塞取出。
等待醒酒的时间,严梓榆瞥见倪千夏在背包里翻找手机。
“别打给你爸了,他知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将女生推入了深渊,“他在外面有什么人我也知道。”
倪千夏怔然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本能地摇了摇头。
她不信。
诚然父母对她不够关心,在许多她需要的时候他们总是缺席,但倪千夏不肯相信自己的家庭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这一步。
严梓榆踱步过来,语气平静:“这些事不该你关心,外面起风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倪千夏仍是摇头:“那我该关心什么?”
女儿的疑惑落在严梓榆眼中,只是无用的挣扎。她挺直了背,看向倪千夏的目光渐渐变得严肃了起来。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还是学生,应该关心的当然是学习。”
倪千夏感到一阵荒谬,为什么做错事的是他们,此刻反过来被指责的人却变成了她。
“这种时候你还跟我说学习?你们干出这种事,我应该学什么?”
声音很低,尾音却不可避免地扬了起来。
是质问,也是爆发。
或许是倪千夏从来没有如此冲动地对父母讲过话,这番发泄让严梓榆的表情渐渐变成了冷漠的风霜。
她缓缓抬起下巴:“你要听话。”
倪千夏手脚冰凉。
听话二字宛如利刺般钻进她的五脏六腑,把她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严梓榆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自己则依旧站立,以居高临下的态度望着她:“听话,明白吗?你在雅诚做过的事我和你爸都不会追究,既然换了环境,就好好收心。”
她高高在上,她不容质疑。
倪千夏抬起眼眸,咬牙道:“如果我不呢?”
严梓榆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她向来习惯了发号施令,已经太久没人敢对她用这种态度说话。
“那我对你很失望。”
一句冰冷的判词,让倪千夏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我也对你们很失望,”她扯扯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你和爸爸,真是恶心透了。”
回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严梓榆厉声喝道:“你的一切都是我们给的,在我这里你没有任性的资格!”
倪千夏偏过头,冷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
恍惚之中她忽然想起,这好像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挨打。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一点也不震惊,更谈不上愤怒。
就好像一团火焰倔强地燃到最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熄灭了一样。
是啊,她早该明白的。
在他们一次又一次对她的求助视若无睹的时候,她就应该快点醒悟过来。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儿,她不应该有独立的思想,不应该对父母的行为有任何评判。
她只有专心念书,取得优异的成绩,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他们最喜欢的、漂亮而没有主见的洋娃娃。
倪千夏笑了笑,脸上火辣辣的疼,她解开皮筋用头发挡住脸颊,提上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她按照之前的安排那样,打车回到春风华庭,站在小区大门外停了很久,直到倾盆大雨从天而降,也始终没有再踏进去的念头。
哪怕心里清楚,她终究还是要回到这里,毕竟就像严梓榆所说的那样,倪千夏这个名字之后的一切都是父母给的,离了他们她根本无路可走。
但至少在今天,她不想回家。
可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这事想想得多失败啊。她一个十六岁的高中生,在偌大的城市居然找不到除了自己家以外,还有任何地方可以接纳她。
惊慌与错愕席卷过她的心头,或许还有一点害怕,但唯独没有愤怒。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愤怒了,光是拖动双腿在大雨中漫步就耗费了她全部的精力。
倪千夏穿过商业广场,走到梦马,意外发现店门紧锁,或许是看天气越来越恶劣,大家都提前回家了。
只是回了一趟西区而已,转眼之间就变了天。
她就这么蹲在梦马的屋檐下,想搜一下附近哪里有酒店。雨水很快打湿了屏幕,好不容易识别了指纹,就再也无法感应她的皮肤。
自动跳出的短信提示送来宁城气象局的通知,告诉她台风提前登陆,市民需要尽量留在安全的地方。
倪千夏觉得现在的情况特别讽刺,她找不到哪里是安全的地方,更可笑的是智能手机这个现代文明的产物,居然让她好几次都点不进手机地图。
想着想着她就开始笑,笑完之后用力把手机扔到了马路中央。
一辆急驰而过的汽车碾过屏幕,手机在雨中四分五裂,像一朵绚烂绽放又急速凋零的花。
许久之后,倪千夏站起身,想起喻辰家应该就在附近。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想到去找喻辰,她甚至连喻辰在不在长乐巷都不确定,但她仍然在雨中辨清方向,一路小跑赶到了那幢两层砖瓦房的楼下。
然后孤注一掷地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
卫生间的门板很薄,水声清晰传入耳中。
倪千夏这个澡洗了很久,久到喻辰把一块鸡肉切碎蒸熟又放凉了,盛在小盘子里喂给门口那只黑猫,她都还没出来。
喻辰怕她出什么意外,敲了敲门问:“水温还行?”
门板上半部分嵌了一块压花玻璃,他个子高,不需要刻意抬头便看见里面有模糊的人影晃动几下。
人影靠近门边,轻声说:“还行。”
喻辰收回手,没去想刚才一眼瞥到的水雾后的身影轮廓。他搓了搓手指,无所适从一般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最后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矿泉水,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才总算感觉没那么渴。
失神地坐了一会儿,他又点了支烟,在烟雾缭绕中透过墙上的画框看见自己晦暗难明的面孔。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
喻辰不自主地站起来,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门板吱嘎一声响,从底缝透出的光线越来越亮,出来时倪千夏把擦过头发的衣服搭在洗手池边,踩着那双对她来说太大的男式拖鞋走了出来。
她身上那件T恤也是大的,松松垮垮地包裹住她的身体,像一条过于宽大的裙子。
一切都不合身,一切也都恰到好处。
客厅里满是烟味,她本能地揉了揉鼻子,没说什么。
四目相对。
静谧之中唯有眼神互相探究彼此。
沉默顷刻,倪千夏问:“洗衣机在哪儿?”
“厨房,”喻辰走过去打开一道布帘,可有可无地问道,“你要洗衣服?”
“嗯,都湿了。”
喻辰点点头,看她把穿过的衣服裹成一团抱过来,一根窄窄的蕾丝肩带从她手臂垂下,仿佛提醒了他什么,让他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他完全忘了墙面掉灰这回事,背靠着墙,抬头把目光聚焦在厨房的白炽灯上。
不知哪里的风从窗缝间漏了进来,长绳悬挂的灯泡一晃一晃,将女生的一举一动都投映到了墙上。
少年的心在此刻变得潮湿而燥热。
倪千夏关上洗衣机,为难地皱起了眉。这是一台老式的半自助洗衣机,她根据上面的文字把按钮旋转到合适的角度,等了一会儿发现洗衣机没有启动。
“这个要怎么用啊?”
喻辰清清嗓子:“我来吧。洗衣液放了么?”
“没找到。”
“……”喻辰扯了下嘴角,打开洗衣机上方的橱柜,拿出洗衣液和消毒液,然后又揭开洗衣机的盖子,把两样东西都倒进去。
关上盖子时他不小心看见了里面的一小团布料。
喉结痛苦地滚动几下,喻辰愈发不敢去看身旁只穿了一件T恤的女生。她探过头来,似乎是想学习怎么使用这种老式的洗衣机,空气里全是他熟悉的沐浴露香味。
喻辰突然感到了烦躁:“你走远点。”
倪千夏退到他身后,看见他轻轻扯了下长裤。她似懂非懂地回顾着这个动作的含义,明白过来后静悄悄地退出了厨房。
黑猫仍在享用它的晚餐,呼噜呼噜地舔舐盘中的鸡肉。
动物进食时的姿态比人类更加原始,也更接近于生命的本能。
倪千夏其实不太明白,喻辰为什么愿意接近这只野性难驯的流浪猫,他看起来不像喜欢动物的人,黑猫也不像网上那些软萌可爱的动物能治愈人心。
洗衣机运转的噪音在厨房响起,过了一会儿喻辰才走回客厅,一回来就看见倪千夏踩上地毯,伸手去拿他放在茶几上的烟盒。
女生抽出一支烟放在唇间,按了两下打火机都没成功点燃。
喻辰快步过去,把烟从她嘴里抽走扔回茶几:“不会就别学。”
倪千夏撇了撇嘴,问:“那只猫有名字吗?”
“没有。”
他都没想过要给它取名字,毕竟知道它不属于自己。
“如果是我,我会叫它夏天。因为我是在夏天遇到它的。”
喻辰看她一眼:“我第一次遇到它,是在去年冬天。”
倪千夏笑了起来,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取了名字就会有感情的。你会给自己的东西取名字吗?我以前试过给电脑取名,后来它坏掉了,我难过了好久。”
匪夷所思的习惯,听着感觉跟行为艺术似的。喻辰皱了下眉,看她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背上,水珠把黑色的布料润得更深。
他声音愈发的低:“吹风机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去吹干了再出来。”
倪千夏一愣,转身前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好凶啊。”
喻辰神经骤然紧绷,简短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似抱怨,也似撒娇。
他无力地握紧了拳又松开,坐在地毯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烦躁地捡起茶几上那支烟塞进嘴里。
过滤海绵尚还保留着湿润的触感,证明它刚刚才被女生用嘴唇抿过。
一道电流从脊椎蔓延而上,喻辰舔了舔牙齿,低声笑了一下。
在有心人眼里,这便算是间接接吻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反而放松了下来,双腿惬意地伸开平放在地毯上,上半身往后仰去,倚靠着沙发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老式洗衣机砰砰磅磅地甩着衣服,吹风机呼呼作响,吃饱的黑猫蜷缩在门垫上,低哑地叫了一声便沉沉睡去。
世界喧闹而沉寂。
倪千夏吹干头发出来,踢掉拖鞋和他肩并肩坐在地毯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动物。
喻辰由始至终没问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他像接纳那只流浪的黑猫一样,打开家门让这个无处可归的女生留了下来。
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期间喻辰几次起身,去厨房把衣服放进脱水筒甩干,再放回洗衣筒继续漂洗。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