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2）

人历2002年，杭州，西泠印社，远天压着灰沉沉的乌云。

庭院中，深黑长衣垂地，一个男人半躺在藤椅里，剑眉星目之间有浅浅的风霜痕迹，年纪不过三十来岁，怀中却揽着一个枯瘦老妇，老妇濒死，已经看不出年岁。

“你终于来了，可我的眼睛不好了，再也看不见你了......”老妇轻抚着男人的眼眶。

她摸了许久许久，收手握着拳，干瘪的嘴唇张合：

“我真不敢相信。”

老妇感慨万千，她那么仔细地摸，竟然连一丝皱纹也没有摸到。

“你居然还是那么年轻，与六十年前的你半分区别也没有，不会嫌我老，嫌我难看吗？。”

“红颜枯骨，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范无救盯着襟前交缠的长发出神。

老妇笑道：“记得我们当初吗？”

两千年来，范无救四处周游，“遍访名山大川”只是斯文说法，他最清楚，自己所“访”究竟是美景还是美人。

地府不点灯，大家都入乡随俗，生得很随意，没人把相貌俊美当回事，范无救来到人间走了一遭，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准，他身边从不缺主动示好的女人，她们围绕在身边，像一代又一代开不尽的花，以前是精灵妖怪，后来山川渐失灵气，精怪少了，和范无救纠缠的凡人多了，她们或美艳或清丽，拨动琴弦唱着婉转的歌，只为换来他的一夜恩情一杯酒。

怀里这个临终的妇人也曾青春年少过，她因为家道中落被卖到娼馆，寒冬腊月里，穿着破旗袍沿街揽客，鸡头凶狠，威胁再做不成生意就让她冻死街头。

那晚，一个穿黑衣的男人成了她的第一位恩客。

“我记得，当初我问你，为什么在这么多漂亮女人里选了我，你说，你喜欢我的兔牙。”老妇神往地把手伸进嘴里，然而她的牙早就掉光，光秃秃的牙床也萎缩得一塌糊涂。

范无救也记得，她在冰天雪地里怯怯抬头一笑，露出稍有些显眼的兔子牙，他就像被击中了一样动弹不得，可是事后再回忆，竟也不知道为何驻足。

“你没有碰我，只是让我弹了一夜琵琶，唱了一夜的歌。”老妇说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遗憾。

她又一次抚摸他的脸庞，直到手变得无力，“啪”一下落回身上。

也是此时，池塘里最后一朵荷花枯尽了。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范无救幽幽念罢，从藤椅上起身，他走出西泠印社，一次也不再回头。

两条套着卡通短裤的腿在半空摇来摇去，小男孩坐在断桥的石墩上，抬起头伸长脖子，“啊”地张大嘴巴去接雨水。

头抬得太高，他看见身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妈呀”叫出声，转个身，从石墩上跳下来。

来人一袭黑衣，雪白的头发披在肩头襟前，淡青竹伞挡住面容，小男孩探头探脑地看，只看出一个瘦削坚毅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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