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1/2）

应曦料想过许多次与云卿的再见。没有哪次是如现在这般情形。

云卿绣着缠枝桂子的白衣擦过应曦眼角，流星赶月般飞身而临。

应曦睁圆了眼，正对上云卿琥珀色的双瞳。他眼中并无丝毫责怪之意，平稳似湖。

等反应过来，云卿已抬手扣住他的腰，纵身一跃，携他跳出篱笆外。

“谁坏我们好事！啊啊啊！破了！破了！红红！呜呜。”

巨花的愤愤之音不再明晰，应曦被搂在怀中，听见心跳怦然。桂花清甜罩了满身，他像半截木头戳在土里，举着胳膊一动不敢动。

云卿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可以说是冷的，却无端令人安心。

“云卿……”应曦梗着脖子抢先唤他，像自己犯了滔天大错，急于求得谅解。

他寻找神仙好多年，读了点话本就以为分得清善恶。等到遇见云卿，才觉察出来自己对妖并没有儿时的恐惧。

说到底神仙妖怪凡人不过是生而不同，平白就被扣上了有失偏颇的帽子。

应曦蓦然明白过来，令他局促不安的，从来不是云卿的身份，而是他对自己的漠然与疏离。

他还没能成长为足以同云卿比肩的人，没能成为足以让他安心托付的人。

仙也好，妖也罢。他不过是想让云卿亲口说给他听而已。

云卿将应曦时而眉头拧成疙瘩，时而发怔的神情尽收眼底。目光沉静，低声嘱咐：“闭眼。”

梁岐离开时，雪羽倏地自红光中现身，悠然踱至他身前，抬着下巴傲然道一句：“应曦问我要了上天的法子。既然他说是为你，就你来替他收尸吧。”

应小公子竟真的说到做到，来到了偌大天庭。

刹那，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过四肢百骸，万顷倾盆，几乎将他淹没。

他立刻顺着上天的必经之路细细搜寻一遍，找那孩子上天的痕迹。

胸腔轻微的震颤持续不断，鼓噪不停，步步紧逼，进退维谷。

好在，他来的不算晚。

应曦听了云卿的话，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风起云涌，他双腿离地，发觉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丝再次被卷上了天。

衣服上摔跤的灰尘还未拍干净，他会不会太邋遢了？弄脏云卿的外衣怎么办？

他有满腔质问，此刻却不争气，仅仅想起来无关紧要的东西。

须臾，云卿的声音清冽淌过耳畔。

“到了。”

应曦闻声放下手。他们已不在方才的地界。茫茫云雾散去，脚下踩的是褐色的柔软泥土。

云卿毫不迟疑抽离开来，将他轻轻放回地面：“跟我来。”

前方是一座桥，镂空石桥。雕的是祥云瑞鹤，喜鹊衔枝。

姹紫嫣红的鲜花簇簇成团，如貌美女子欺身而上，缠裹石桥，风起，便裙裾飞扬。

桥下是目不暇接的飘云，严丝合缝贴紧桥纹空隙，填出幅素白背景。

过了桥，有桂殿兰宫。明黄雪青，精雕细琢，占地广袤。

云卿径直领他进了偏殿。

“坐好。”

应曦视死如归般走进去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搁在膝上，正襟危坐，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他猜到迟早得被云卿发现，没想到这么早。

云卿合上门回来，静静看着他，也不开口。浓墨长发披散，似雾似云，衬得隐约显露的耳垂如玉，耳坠银白细闪，锦上添花。

应曦如坐针毡，目光闪躲，觉着真是太难

熬了，那双眼睛像是施了法术，直抵心底，要将他看穿，看到骨头里去。

他那些小心思，剥开来红肉白骨，原原本本呈上去，丁点都没留下。

“那两朵花擅吐毒，可有受伤？”

应曦猛然抬头。

竟然没有怪他私自上了天？

“没事的。”应曦掀起衣角给他看，危险的汁滴落在上面，灼出了焦糊的**，没有沾到裸露在外的皮肤。

他嘻嘻笑道：“我跑得快，没滴到身上！”

“很得意？”

这句话听着是责问，云卿却说得宁谧温和。

应曦收敛一点，接连摆手：“不得意不得意。”

他实在坐不住，索性直言不讳：“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不问还好，他一开口，云卿原本还算平淡的脸色霎时变得暗流涌动。

“雪羽若是不说，你要独自一人闯遍九重天吗？”

云卿话中隐含怒意，长眉微蹙，射来的视线冰冷刺骨。

这才是动了怒。

应曦理亏，不由埋首瑟缩。

原来云卿生气是这幅样子。他尽想着替他抚平眉间沟壑，再赠两边上翘的嘴角了。

云卿笑起来定然最好看，可他从来也不笑。

应曦舔着唇上干皮，低眉顺眼：“你不怪我偷跑上来？”

云卿见他眼中惊慌为欣喜所掩，眉梢都上扬许多，倒不知该说什么了。只摩挲着衣角，缓缓道：“我拦得住你？”

拦不住。

应小公子向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主。全凭他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才换得如今的结果。

否则哪会和神仙有所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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