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 不日将返，供卿安枕（1/2）

四月初，日光和暖。沚州四处已经回温，窗外的杨柳抽出点春意来，零零星星地停在枝头，遥望过去一片新绿。

周羲琤坐在案前，批完最后一份公文放下笔来，叫副官进门。他把桌子上的报告整理一下，放到桌前道：“请靳司令先过目，然后再发下去。”

杨副官捧着公文，有些犹豫地说：“周参，靳司令……”

周羲琤抬起头，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杨副官还没说话，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随后宋钦推门走进来。

“宋副参。”杨副官拿着公文向宋钦敬礼。

宋钦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拉开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手压在那叠公文上：“看完了？”

“看了一早上，头都大了。”周羲琤笑着去给他倒茶，又问道，“刚才小杨是怎么回事？”

“羲琤。”宋钦道，“司令下了战场就到潼州谈军备去了，还没回来呢。你忘了？”

周羲琤愣了愣，这才哦了一声。

“我忙忘了。”他笑道，“刚从前线回来才一周，沚州上下都忙着收拾整理，上上下下繁琐的很，给我绕糊涂了。”

宋钦不接话，转而问道：“收尾怎么样了？”

“还好，”周羲琤道，“只有第八师受损严重些，抚恤金大约不日就会下来。其余便没有什么伤亡了。司令带得好，从前周围还多有不服气的，现在让他们心悦诚服，少些废话。”

“在你这儿，司令没哪儿不好。”宋钦道。

他这一抬头，周羲琤发现宋钦眼下乌青点点，神色极是憔悴，像好几天没休息过一样。他心下诧异，沚州司令部最近其实并不怎么忙，再加班也不至于休息不成：“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歇得晚了。”宋钦一摆手撇过头去，对着一眼窗外的杨柳看了一会儿，又把桌上的公文拿起来，“给我吧，看完自然会传下去，你不用操心了。”

周羲琤连忙道：“你还是多歇歇吧，我直接递了机要处就行，原本也不用多这一道手的。”

宋钦没再说什么，扶着桌子站起来，拿着公文朝门口走过去。临出门的时候，他忽然回过身，疲惫地叹了口气：“羲琤，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送走了宋钦，周羲琤手头上的事情也忙完了。他一时间没什么别的事可做，走到窗边向司令部的后院望过去。沚州司令部有三层，他的办公室在光线最好的地方。从这个角度望下去，能看到两棵苹果树一左一右地生在院子里。暮春时节，果树早就抽了芽，顶着点点新翠在阳光下莹然可爱。到秋天的时候，两棵树会结许多果子，满树都是红彤彤的，又蓬勃又好看。

这两棵苹果树是他们刚驻到沚州时靳秩徽亲手栽下的，当时还是小树苗。十多年过去，两棵树都枝繁叶茂，越长越粗壮了。司令部后院种苹果树，听着怎么都有点不伦不类。当时靳秩徽这样选，完全是因为周羲琤喜欢吃苹果，而他爱好的那一种在沚州又不产，于是便说自己移树苗来种，还干净放心。刚栽下的时候周羲琤还笑话他，说自己扮果农伺候树苗，种出来的肯定没法吃。结果靳秩徽悉心浇灌，两棵树年年结好几筐苹果，个个又红又大，汁水饱满。每到秋天，司令部上下要好抢一通。

这样想着，周羲琤回到桌旁，从书柜里拿出个相框来，坐在一旁的扶手椅里细细地看。这是他从军校毕业那年的合影，靳秩徽特意请了假出来。照片里的人一手搭在他肩上，一手背到身后去。周羲琤抚过照片不禁莞尔，堂堂少校藏在身后的手，正偷偷地牵着他。

毕业那年他二十岁，靳秩徽二十六，两个人的眉眼都年轻得不行。后来五州开打，他们东奔西跑十一二年，什么样的条件都经历过，才暂时安定在了沚州。这些年里，靳秩徽渐次收服周围。五州联合，与西部西隆分庭抗礼，他也自然步步进阶。从刚毕业时的少校一直升到如今的中将，成了一州司令。而自己总是比他低上半级，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不远些也不近些。

前几年，靳秩徽还被召回淮掖总部去授勋，破格给他加成两星中将。四十岁前升两星的，多少年来在五州也仅此一例。周羲琤坐在第一排的观礼席，听着四周掌声雷动不禁微笑，心里却暗暗地想，他可不是什么大将军。

他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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