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尽途（完））（1/2）

中年大叔, 不, 按年龄来说, 大爷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着。

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的最后，他说了一句：“……能遇见你真够巧的，你之前和我说要出门旅游, 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会本城里逛一圈儿呢, 怎么选了个这么远的地儿啊？”

齐如雾反问道：“我能看看你中奖通知不？”

大爷顿了一下，摸出一部老年机：“给我发的短信。你年轻聪明，你看看是不是骗人啊？”

很明显是骗人的。

因为中奖短信的抬头, 是一个十一位数的手机号码。

齐如雾掏出自己的翻盖手机, 在短信收件箱翻了一遍, 又在通话记录里翻了一遍，没有结果。

奇怪，难道这不是线索吗？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在通讯录里进行了查找。

有了。

老式屏幕卡顿着显示出了一个意想不到又在意料之中的名字。

“胡老狗……”齐如雾笑了，“果然是你。”

一切都连得上了。

司机胡礼成、赶来救援的“好基友”胡老狗、伪造中奖免费旅游的发件人，估计还有更多……

就是这个人将当年事件的所有人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也就是阳坤的身份：胡大哥！

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 他赶在所有人之前杀害了中年男人。

跨过铁皮车厢老旧的椅背, 能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在睡觉，正是徐文雅。更前方, 一个带着高中年龄女孩的气质很好的中年女白领。身后, 正在睡觉的摄影师、阳乾。

齐如雾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有一个“求助好友”的逃离方式了。他起初还疑惑为何别人没有, 这难道不是不公正游戏吗？现在想来……

如果选了那个, 他早被“胡老狗”杀了。

明明是荒山野林，为什么胡老狗在收到求救消息后能赶来的这么快？他根本就潜伏在附近，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齐如雾轻声说：“这短信没问题。对了大爷，我记得之前问过您，您退休前是做什么的来着……？”

“这个啊，”大爷爽朗的笑了，“警察。是不是说起来难以置信？我年轻时可立过不少功呢。你记得当年非常出名的‘小学生反杀绑匪案’不，就是我破的……哦忘了，那案子出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齐如雾装作非常好奇的模样点了点头：“我听说过。那个案子……到底是正当防卫还是传闻的故意杀人啊？”

大爷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他应该知道什么。

其实按照案件走向来说……真相为何，并不重要。情况无非有两种：齐小缘憎恨抢走母亲的英俊男人，借由他好心邀请，二人独处时杀了他；英俊男人看中了齐小缘父亲的财力，故意绑架勒索。

但大爷压低声音的话，还是让齐如雾感到一瞬恍惚。

大爷说：“都有。那个丧尽天良的绑匪，是受害人的妈妈的新老公。小男孩意识到他想绑架他，顺水推舟的发泄了自己的怨恨，把他杀了！原因好像是因为他妈妈生了个新弟弟，但是他妈妈赡养费给小男孩太多，自家孩子受苛待了！”

老大爷还絮絮叨叨了很多，齐如雾都没再听进去了。

人心便是可以复杂到这种程度的，法律、道德都无法评判小男孩的做法是否有罪。

但齐如雾觉得，事情本可以不发展到这一地步的……

他隐约能猜到胡老狗的身份了——饱受欺凌和污名的罪犯的儿子，也是他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森林里的守林人，也就是公交车上的宅男，估计在当年事件后，为了迎合世俗赚钱，抛弃了自己的理想，写了吃人血馒头的“真实案件还原”。随即，报社女记者和摄影师一齐强烈谴责吃人血馒头的作家，导致人肉搜索等封杀了宅男作家。……记者和摄影师又何尝不是吃二次人血馒头呢？更嘲讽和搞笑的是，被封杀后的宅男作家，被长大成人的齐小缘抄袭，由于被封杀，他也无法发声，只能日复一日的在山林里怨恨世俗，变成了一个循环的吸血。

而以上的所有混乱复杂的发展，都是践踏在胡老狗的可怜人生上进行的。

车厢翻车也好，突发山火也好，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死。

铁皮火车突然开始了播报：“前方到站，合廉市。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请轻点随身物品与行李……”

齐如雾该下车了。

火车即将进站，明显不会在这里翻车，这符合“逃离”这一选项。

【支线任务1】要求他找到罪魁祸首，而火车翻车的罪魁祸首是“胡老狗”。看在阳乾的面子，以及任务难度系数来说，齐如雾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异能升级资格】而贸然动手：他的技能升不升级没有本质的影响。

但……胡老狗，不，阳坤呢？

齐如雾有理由相信，阳坤的任务与他相反：是为了报一箭之仇。

他记得清楚，假人阳乾说了他的任务：

【主线任务A：实现他的心愿】

太惨了，这么惨的人生还有谁有第二个？

陈壮觉得这世界真他妈的扯蛋，他忍不下去了，他必须完成他的心愿再离开，不然他死都无法瞑目，所以，他踏入了T674号。

【任务奖励：D等续命期限】

【主线任务B：走出深渊】

陈壮无人依靠。

他握紧武器，屏住呼吸，将生命悬在裤腰带上。

黑暗中有很多双眼在窥伺着他，他们正向他逼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活下去。

【任务奖励：D等续命期限】

如果阳乾是阳坤的假人，他有理由为阳坤使绊子，即侧面透露出阳坤的任务。

齐如雾深吸一口气，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他是阳坤，下一步该怎么做……？

二人都暴露的太多了。

齐如雾看穿了阳坤，阳坤也应该看穿了齐如雾，他必然能料到齐如雾不愿意和他动手。若齐如雾平安逃离，阳坤这一趟副本可就白来了。齐如雾自诩做不到慈善家，他相信阳坤也是。

——如果他是阳坤，他会先一步到达火车翻车前的合廉市车站，在站台出口等他。

猜测是对的。

随着车身发出的轰隆颤抖，火车缓缓停靠，景色停滞成定格。

而在车门下门处，一个身材高大标致的男人，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似乎在说：我等你很久了。

该死。

齐如雾顾不得应付中年男人，他迅速起身，推挤开排队下车的旅客，在一阵惊呼咒骂声中挤到车厢末尾的厕所。

隔间门隔开喧嚣，他打开任务面板，放出“鸽弟”。

巨型鸽子突然出现在隔间，本就狭小的环境更加逼仄，鸽弟疑惑的“咕”了一声，似乎在问“这他妈是哪儿”，情况紧急，齐如雾来不及解释：“等会儿你掩护我冲出去，不用伤人，制作混乱，越混乱越好。当然，如果有人攻击你，你全力反击。”

鸽弟愉悦的“咕！”了一声，表示明白，齐如雾安抚的摸摸它大脑袋：“这两天憋坏了吧。等出了副本，我带你去兜风。”

心中暗自倒计时三秒，齐如雾深吸一口气，在打开隔间门的同时，变化成斯芬克斯形态。

一切都发生在几秒钟之间，没等巨型鸽子在尖叫恐惧的人群中突出重围，小白猫刚灵巧的冲上出站口楼梯，便听震耳欲聋的一声轰鸣。

磅礴高温熏得小白猫一个趔趄，滚滚狼烟在人群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升起：爆炸了。

阳坤的能力，应该是调动温度。至于是点火，还是单纯升温加压，还有待考究。

无论背后听着多么渗人，齐如雾坚定的不回头，径直向前冲。小白猫本身就小，混在混乱人群中难以察觉，再加上他跑两步就瞬移，移动的位置还飘忽不定，阳坤这种大范围使用的破坏性能力再强，也无法精准的攻击到他。

心脏极度震颤，在它发出罢工的痛楚前，出站口大厅到了。

明亮宽广的出口就在眼前，那儿是一片虚无，看不到任何背后的景色，齐如雾知道，这就是“逃离”的目的地。

他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奇怪的，铺天盖地的熊熊燃烧声、坍塌声，也一并暂停了。

时间好似陷入了奇妙的层次，那些尖叫声、脚步声，也一并消失了。

回头，在一片金红色的火焰里，高大的男人正静静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停下来？”

“这个问题，该是我问你，”男人很温柔的笑了，“你还剩一秒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齐如雾想了想，化回人形。以小动物的视野来和人对话，他感觉别扭而不礼貌。

在诡异的沉默中，翅膀扇动声由远及近，一片阴影猛地补在齐如雾视野前：“……小心点。”

鸽弟抱歉的“咕”了一声，化成小型，在齐如雾肩膀上站稳。它傲慢的挺挺胸脯，朝阳坤发出了敌意的“咕咕”声。

在男人似笑非笑的打量中，齐如雾有点脸红。他轻咳一声：“我离开的话，你的任务会失败，对吗？”

“正如你所说。”阳坤说，“你和你的假人，是第一个成功骗过我的，这让我感到新奇而恼怒。新奇在于，你很有意思，我很欣赏你。恼怒在于，系统竟然能完美的模仿你。”

齐如雾明白他的意思。

被活人骗过不可怕，人外有人，各有所长。但被“拙劣的仿造品”骗过，这滋味就像是吃了一块白蜡做的假蛋糕，令人恶心。

他意外的放松了下来。

面前的男人谈不上让人感到友善，但他身上传来的“安心感”，似乎从来没变过。

他突然有点羡慕阳乾有这样的哥哥。

“让我猜猜看，你是要放过我，对吗？”

阳坤眨眨眼：“理由呢？说服我。”

“我是你宝贝弟弟的朋友，我死了他会伤心的，”齐如雾笑了，“你不是不讲理的冷血动物。”

“你就这么笃定，我会看在阳乾的面子上放过你？你只是提过他一句，我甚至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敌人，或者你已经把他杀了。”

“你比我会看人。”齐如雾说，“50%的几率击杀假人，你没选错。”

“50%的几率可不低。”

“也不高。事实上相处下来，以你的性格，明明低于100%成功概率的事儿你不会干。豪赌是阳乾才会做的事。”

短暂的沉默后，阳坤终于露出了一个真笑。

“你走吧。你真的很有意思，我能理解我的傻弟弟为什么会把你当朋友了。还有……谢谢你告诉我阳乾的信息。如果你出去后先我一步再联系上他，告诉他，我在找他。”

齐如雾郑重的答应了他。

道一声再见，齐如雾转身，走入了光明的虚无里。

“叮——”

面无表情的查收完这次副本少的可怜的奖励，齐如雾快速在浴室洗了一个澡，然后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望着冰冷无机质的、如教堂内悲悯圣母像的深灰色天花板，静静等聂驿的出现。

……他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完整的，详细的，不掺杂一丝隐瞒的解释。

聂驿出现的时间远比齐如雾想象的早。他还没理清更多支离破碎的线索，阳台便传来了开门声。

电锯、死尸、山林小屋，以及守林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这些质问的话，在看到聂驿担忧的眼神后，又咽了下去。

聂驿看着有些疲倦。但从任务里九死一生出来的、把生命别在裤腰带上的测试者，又有谁不是这样呢。

最终，齐如雾只是张了张嘴：“……你出来的好晚。”

聂驿温和的笑笑：“遇到了一些难缠事。”

齐如雾定定的看着聂驿收拾脏衣服、扔进洗衣机，又去浴室冲了个澡，还点了外卖。做完这一切，聂驿对上齐如雾视线，迷茫的问：“你不想吃外卖？现在没有食材……”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洗衣机细微的隆隆声里，房间陷入了沉默。

齐如雾不想看到聂驿躲闪的视线，转头去看床头悬挂的那把击剑。

很漂亮，充满了凌冽的杀气，每一次观赏都能想象到它的主人拿着它在赛场上的英姿。那一定是锋芒毕露、英气逼人的。

一点也不像眼前人。

他的锋芒，是被时间、被不可抗拒的现实外力，被一点一滴磨碎了的。有了痕迹的金属，就再也回不去过去光泽了。

“……你想知道什么？”

“你能说多少？”

“如雾……”

齐如雾疲倦的挥了挥手。

“起码，在这个副本里，你去做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你知道我有多担心……我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迟迟不出现究竟是在干什么。死了？残了？还是进了劳什子隐藏副本？我知道你是守林人，你也朝我透露了一些消息，在那之后，我的大脑才开始运转，才分出一些精力对付我的事情。”

“我甚至想，如果你真的死在了里面……让我一个人脱离任务，出来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我还有没有必要继续这个该死的测试了？”

“如雾……”聂驿面色复杂的摇头，“你的生命永远比一切都重要。”

“对你来说也是吗？”

“是的。”聂驿的眼神深沉而真挚，饱含了烫的齐如雾不敢去看的众多情绪。

齐如雾从没质疑过聂驿对他的感情，就像他自己对聂驿般无法割舍一样。这一点，已经超越了爱情、甚至亲情、战友情，融合成了一种想必这辈子都再也无人能匹敌的高度。

但聂驿的隐瞒，让他很受伤。

“就算你不能说，也应该给我一个理由，”齐如雾喉头发紧，“我以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们之间没有不能说的东西了。”

聂驿终究只说了他为什么离开。

守林人的任务与所有人都不在一条线上，他需要做很多隐秘的事件。在其中，只有一件和齐小缘的时间线重叠：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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