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老来多健忘（1/2）

杨征国把相册翻开第二页，这次是张模糊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许茹晴和杨征国两个人，都穿着军装。许茹晴还是烫着卷卷的发型，只是项间不见了那串珍珠项链，表情也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

另外半张里的杨征国时安在顾行舟那儿见过。一张写满了杨征国生平履历的纸，最上方配的就是这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杨征国星眉剑目，眉眼间有种独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她嫁给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清楚，她打心眼儿里是看不上我的。她爱念诗，喜欢看书，嫁过来的时候光书就带了两大箱子。可我就是个木匠，再好的诗我也读不懂，只会锯木头。”杨征国隔着塑料薄膜轻轻摩挲那张发黄的旧照片：“可是那也没办法，别人都嫌弃他们家成分不好，不敢娶她。就我不怕，可不就便宜我了。”

杨征国回忆起来还乐呵呵的：“我们那时候哪兴自己照相啊，都去照相馆。我一个大老粗，平时也不爱照相，也就和她结婚的时候拍过一张，你看我两身上那套军装，那还是我为了结婚专门找裁缝做的。”

杨征国说自己不爱照相应该是真的。因为接下来的几页，都是许茹晴穿着各式裙子的单人照，照片里年轻的许茹晴穿着各式各样的旗袍，还有许多那些时候才见过的小洋裙，而这些照片上，都没有杨征国的影子。

只有一张与众不同，那张照片列在那一页的最后，照片里许茹晴穿一身白色包臀小洋裙，配一顶缀了小花的宽沿网纱帽，侧身很娇俏的倚在长椅上，打眼一看有点像现在鱼尾婚纱。

杨征国只穿着一身简陋的蓝布衣裳，衣摆还有些发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被捏紧过。他站在许茹晴身后，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容，一动不动就破坏了整张照片优雅闲适的美感。

照片后面被杨征国细心的写了一行小字。

“1968年8月4日，晴晴第一次允许我陪她拍照。”

“我们那时候都不兴打扮的。家家户户都穿旧衣裳，老话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更何况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提倡节俭，哪怕是新衣服还要再挖几个补丁才能穿出门，就更别说穿裙子了。”杨征国笑：“就我的晴晴和她们不一样，她就是爱穿裙子，也爱拍照。但凡裁缝铺子出了什么没见过的新样式，她都要买来试一试，再到解放街的照相铺子去拍一张，当做留念。”

“她嫁给我是受了委屈的。想想也是，怎么能不受委屈呢？她那么天仙似的好看，就嫁给我这么个大老粗，我也不会疼人，只能处处观察着，她想要什么，我都想法儿给她弄来。”他拍拍时安的手：“喜欢一个人，可不就要对她好吗？那时候你许奶奶手上戴的镯子，头上盘发的簪子，都是我寻了上好的木头，一点一点耐心磨了，又托人带到庙里，放在供菩萨的台子上一日一日让香火熏着，和尚念着，再交到她手里。就是除了漂亮，还想保她这辈子平安快乐。”

“等到那天，晴晴在楼下裁缝铺里又买了件新衣服，说是以前上海的大小姐最喜欢穿的样式。她穿了好看，就要去拍照。她拍照在一个小屋子里，我原本在外面等她，结果等到一半，摄影师出来了，说她让我进去陪她。”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从此以后，日复一日，我们俩就是彼此的指望了。”

再往后的照片突然的就多了一个人。年幼的杨辉光着屁股趴在镜头前，脸上傻呵呵的笑着。这次照片背后的字迹娟秀许多，看起来应该是许茹晴写的。

“儿杨辉，一岁生日留恋。”

“这是杨叔叔吗？小时候真可爱。”时安笑着端详。

杨征国看着那张照片脸上却不见一点欢喜，只是叹气。

“晴晴身体不好，生小辉吃了好多苦。”他摇摇头：“我们是男人，想象不到女人生孩子要吃多少苦。晴晴怀小辉的时候成天都在吐，没有哪一天是不吐的，晚上睡觉也睡不好，肚子是一天天大起来，人却越来越瘦。”

“那时候的人成天闲着没事儿，就喜欢坐着聊别人闲话，她们都说这样的孩子叫鬼孩儿，生来就是吸父母的血，吃父母的肉长大的。这样的孩子是不能生下来的，生下来要克父克母，要趁早打了才好。这些闲话也不知道怎么的传到晴晴耳朵里，她又生气，又不乐意同别人争辩，就每天晚上蒙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劝也劝不好，人越发瘦了。”

“晴晴快生的时候我也不做工了，天天就在家里陪着她。谁知道那天我就出去倒个洗脚水，回来就听见晴晴在哭，说是要生了。那时候生孩子哪儿去什么医院啊，都是自己找的接生婆，家里烧两盆热水，备一把剪刀就算是产房了。”

“我在房门外就听她撕心裂肺的哭啊，她平日里对任何人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从来没同人红过脸。那天要不是我亲耳听到了，我都不能相信她能哭那么大声。”

杨征国浑浊的老眼泛起一点泪光，又觉得当着小辈的面太丢份儿，忙囫囵这揩去了：“我那时候就说啊，不管别人家有多少个，咱家就一个就行了。这样的罪遭一次就够了，再遭个三次四次的，小孩先不说，大人都要保不住了，这怎么受得了。”

“还好后来母子平安。”时安拍拍杨征国的手。

“是啊，是啊。还好后来都没什么事儿。”杨征国点点头，“辉这个字是你许奶奶取的，说希望这孩子以后的前途，人生，都能光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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