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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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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窗口极近的树杈上落来两只喜鹊,喳喳叫着好一阵欢快。-*---更新快,无防盗上www.dizhu.org--*--钟陌棠猛一下醒了。不必睁眼他也知道自己仍陷在民国二十五年;昨晚胡田生抽了多半包烟,烟味一夜也没有散尽。

酱紫色的绒布窗帘将窗口遮得严严实实,让人辨不出辰光几时。钟陌棠从床头桌上摸到一块起码戴了七八年的手表,昨天他从抽屉里翻出来的,小小的表盘,表带已经磨毛了。

刚七点十分。钟陌棠平静地又把眼阖上了。他失望,却也不多意外。昨夜入睡前他就有预感,他很大可能将被困在这个时代活到喘不动气。不想认命也得认,老天要跟他开玩笑,他除了接受现实,别无他法。往好处想,至少这时代里他有“亲人”,尽管不能相认,总强过彻里彻外的无依无靠。

这天是星期日,少爷小姐们不必上学校。昨晚给三少爷接风洗尘,全家理所当然是一番热闹,后来大少爷先行离场,余下的人继续热闹到了子夜。这时八点半都过了,主子们仍没有一个起床。佣人们全在各自待命。钟陌棠和山子一块吃过早饭便去了车房。昨晚胡田生临走前交代他,别管老爷太太用不用车,既然是听差的,该干的活一天也不能落下,咱套一天的套,就得拉一天的磨。钟陌棠找来块抹布,敷衍塞责地把车门车窗擦了一遍,又把车内间理了一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驴了?算了,姑且当几天驴。

荣公馆这座豪华磨坊对一头刚拉一天半磨的新驴来说,无论如何都还陌生。钟陌棠从车房出来故意绕了几道弯,想尽快把环境摸熟。他一路左顾右盼,晃悠到一处拐角时没留神,险些和迎面过来的人撞上。他忙收住脚,一看是两个不知给哪位主子跑腿的女佣,怀里都抱着包袱,模样顶多十**岁,他随口说了声“抱歉”给女士让路。两个小姑娘一听,脆声笑起来,错过去十来米远,仍侧耳叽咕着回头打量他。

他匆匆回了自己房间。这房间原本是个临时宿舍,谁当差谁落脚。钟父过世以后,荣老爷见钟陌棠无亲无故,善心发作,索性让他住到府里来,日后太太小姐们出门也更便利些。

钟陌棠待在房中百无聊赖。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没有游戏,没有任何他熟悉的娱乐项目,他屋里甚至连本书也没有,除了对着窗口发呆,他简直想不出还能做什么。唯一的一扇窗窗口朝东,可以看到三层洋楼西面的几间房。钟陌棠发散半晌的眼神忽然聚焦了一瞬;他看见荣锦尧了。

荣锦尧似乎刚起床,穿着睡衣正拉窗帘。这是他房间三扇窗中的其中一扇。拉开窗帘打开窗,他没有立刻离开,站在窗口不知是看景还是醒盹。钟陌棠慌忙从自己窗前躲开,躲完又觉得多余。他这边是平房,窗外不远就是花园,三五株银杏**一遮,从三楼入眼的想必只能是一片秋黄。人大大方方站在窗外尚且不一定能看清,何况藏在窗内的半张脸。

一刻钟后,荣锦尧被他“看”走了。他又开始无所事事。过一会儿山子跑来叫他,说老爷太太起来了,听见三少爷讲要出门,传话安排司机送一趟。胡田生不在,只有吩咐钟陌棠了。钟陌棠尽管车技是个二把刀水平,对陌生时代的路况也心里没底,无奈当差不由己,搓搓脸精神一把,便往车房去,半道和一身出门打扮的荣锦尧走了个迎面。

钟陌棠虽身在民国,思想仍属于二十一世纪,自然没有任何做下人的意识与自觉,见到少爷连个头也不点,更别说问早,直接来一句:“那个你先等一下,车还没开出来,我正要去。”

荣锦尧倒似乎很喜欢他这样不卑不亢的态度,笑道:“我就是过来说一声,我不用车,出去走走而已。---”

“去哪?远不远?”话一出口钟陌棠简直无奈,总是这样不假思索,这是一个下人该问的吗?同时也觉得,荣锦尧根本不必亲自跑一趟只为告知他这话。堂堂少爷当然是想用车用车,不想用车不用车,所谓下人不就是随时随地恭候主子吩咐的吗?

荣锦尧抬头看一眼天,说:“没想好去哪,姑且先走走。”

钟陌棠没再多嘴,目送他转身离开。他却在走出几步以后突然折回来,问钟陌棠昨晚那盒烟还在不在?

“你要?”钟陌棠嘴上问着,心里已经准备要回屋去拿了。荣锦尧这时又凑近两步,面上露出一副小孩子撒娇乞糖吃的神情,打着商量说:“给我一支吧?”

钟陌棠临到嘴边的应答不知不觉改了口:“你昨天才让我监督,今天就破例?”

“怎么办呢?我忍不住。”荣锦尧蹙眉笑了一下,显然自己也对自己相当无奈。

昨晚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升上来了。看来半个世纪以前的这场恋情果真是由太姥爷率先发起攻势的。钟陌棠以为旧时代的人总该含蓄内敛一些,何况太姥爷是位出身世家的少爷。但凡少爷,一举手一投足难免带点符合身份的傲气,尤其对待下人,不大可能过分屈尊。荣锦尧现在这份劲头,让钟陌棠想起了涂他头顶一片绿的前男友。不是他非要把痴情一生的太姥爷和笃新怠旧的前男友放到一块比较,实在是这种试探似曾相识。太姥爷的话不正是满含着潜台词吗?什么叫忍不住?真是对烟?那再去买新的不就好了?

“就一支?”

“一支。”

钟陌棠掉头往回走,正翻着抽屉,瞥见一道人影拉长在斜后方的地面上,他回头一看,是荣锦尧等在门边。

“你觉得你这样还戒得了么?”

荣锦尧从他手里接过香烟没有点,只装进裤袋,笑得依旧带点俏皮:“这一盒讨完之前,怎么样?”

“这其实是你的事。”钟陌棠说。

荣锦尧表情顿了一下:“一个人难坚持呀。——走了。”

他一走,钟陌棠倒发了好一会儿愣。按理未曾谋面的亲人就是陌生人,何况没有血缘关系。钟陌棠对荣锦尧的感觉很难形容,有一点尴尬,更多是恍惚,另外也觉得心虚,觉得不明不白窥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说爱情应当是两颗灵魂的碰撞,可若真缺了皮囊,灵魂与灵魂靠什么认出彼此?就像荣锦尧,再怎么样至死不渝,第一眼看到的不也是爱人的脸?现在这张脸下的灵魂变了,情却照起不误。这让钟陌棠的心情没法不复杂:荣锦尧的示好原本不该属于他,而他很难保证自己不对荣锦尧动心。

他这么一脸迷惘着,门房老乔捂着肚子过来,说山子正伺候太太那两盆金贵的东洋花,没工夫替他,他这肚子不知怎么翻腾得厉害,想叫钟陌棠替他盯一会儿门房。按说一时半刻不至于出什么岔头,但岔头往往就是你觉得它不会出,它偏偏就出了。钟陌棠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点着头往外走,说您可别耽误了,我正嫌无聊呢。

钟陌棠因此在门房待了两个钟头。老乔昨天晚饭时不大说话,今天只有两个人,话倒多起来,絮絮叨叨地和钟陌棠讲了讲在府里当差的规矩,比方说什么情况可以适当多嘴,什么情况一定要装瞎装聋;又比方说小洋楼里住着的人,谁好伺候,谁眼皮子底下千万别偷懒。全是些过来人的经验。老乔的年纪与钟陌棠的父亲相当,但完全是两类人。钟陌棠从小到大没有和父亲这样心平气和地闲聊过。父亲是个永远在忙着往上爬的人。钟陌棠对此也谈不上不认同,只觉得和父亲待在一个空间特别压抑,那种焦虑感、计划性让他喘不过气。甚至刚确认自己喜欢男人那会儿,他曾恶狠狠地想过:让你计划!让你安排!你计划得出你儿子是个变态吗?!

头中午时山子过来凑热闹,嘴里叼着根烟,再一看,耳朵上也夹着一根。钟陌棠起初没在意,直到山子套近乎地向他道谢,他才反应过来。

“那烟不是我的。”

“搁你桌上的能不是你的?”山子笑起来,“舍不得给咱尝尝鲜?”

钟陌棠一阵反感,心说你可真够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语气有些冲地回道:“你拿之前应该先问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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