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刀锋1(1/2)
“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很不对劲?”
是难得没有任务要执行的一天,沈沛从实验室回来的略早些,刚好赶上韩西堂也从训练场回来。他原本是靠在床边看文献的,见韩西堂从浴室出来,便抬头问他。
“嗯?”韩西堂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到床边,“你指什么?”
“和奥德修走得也太近了吧。”
韩西堂笑:“哟,怎么的,还吃醋了?没必要吧。”
“我不是有什么意见。只是看你和以前的样子相比变了许多,所以问问。”沈沛随口胡诌,“你知道的,驾驶员生活习惯和周围人对他影响的改变,是会影响到大脑数据和模拟图谱的,会对我的工作带来困扰。”
“别的我不敢说,天底下还有能让沈医生在专业领域困扰的事吗?”韩西堂长腿一撩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又问,“说起来,你最近的研究进展如何?”
沈沛并未回答。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所以其实你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对吗?”
“当然。”韩西堂说,“不然我该关心什么?”
“谁知道你和奥德修私底下又在搞什么名堂。”沈沛嘟囔着,“以前如果我觉得我已经开始了解你,那最近我便知道,之前那是错觉。”
“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吗?”韩西堂关上那边的灯,房间的一半陷入阴影中,“我可是一个复杂又深沉的人。”
沈沛没再说话。他也躺回到床上关了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此次前来北美,他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身为西奥多·伊塔洛的关门弟子,那个亲手为这自由意志的领袖执行枪决的刽子手,他当然明白重新回到这个地方,自己的身上会吸引多少目光。伊塔洛的研究核心这些年来一直未曾被人破译,密匙和密码到底在谁的手上也一直不曾有人知道。沈沛是被首要怀疑的对象。
韩西堂说,他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沈沛能理解,这些年来,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冲着西奥多·伊塔洛的研究核心来的。他不在意韩西堂这小小的,可以被他理解的目的。他在意的是韩西堂本人的身份,他说过,他们是并肩而战的朋友。
韩西堂处于什么目的和奥德修交好,而奥德修是否是真的为了暧昧不清的情愫而接近韩西堂,这些沈沛都不清楚。倒不是说驾驶员和药剂师之间就一定要有连体婴般的合作关系,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日子以来,韩西堂确实是在渐渐走远的。
韩西堂说过,他来自北美二区,他也说过,他为了密钥而来。如今一区几乎彻底被二区接管掌控,奥德修又是韩西堂曾经的校友。
能不能该继续信任这个人,沈沛不知道。
漫长的沉默里,两个人似乎都睡着了,又似乎都没有。
一片寂静中,韩西堂轻轻唤:“沈沛?”
相熟这么久,沈沛知道,其实韩西堂很少正经八百叫自己的名字。除去必要的公开场合,私下里多是叫些外号,最常叫的是“沈医生”,偶尔也会叫“沈老师”,再玩笑些,就是“双胞胎他爹”。
只有在说些很认真或者需要重点强调的话时才会叫名字。比如现在,沈沛背对着他睁开眼睛,却没有回答。
“知道你没睡,装什么装。”韩西堂的声音带着些安静的不屑,“睡没睡着,听你呼吸都能听出来了。”
“干嘛。”沈沛回他。
“记不记得我之前给你上过的课?”
“不记得。”
“那韩老师真是太难过了。”韩西堂的声音像是在笑,却又像是很认真地说,“韩老师说,沈同学最首要,最要紧的事,是为了自己活下去。”
——又来了。“沈同学”,又多了一个外号。明明我还比你大一岁,我还高了你一届,怎么都轮不到让你叫我同学吧。
“晚安。”
韩西堂说完,床板响了一下。沈沛知道,那是他翻了个身,真正准备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又不知道是什么糟糕的睡相,沈沛想。他都习惯了,半夜醒来一次,替韩西堂重新盖好扔在地上的被子,又在早上醒来时,看到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把被子堆到头顶或踩在脚下。
*
韩西堂与沈沛去往北美的第三天,东亚发生了第一场无声的抗议。
事件的起因在于日益紧缩的物质资源配给与财政支援。为了保证资源高度集中与最优化分配,残喘于第七区的那些得了树症的人们,便成为了第一批被抛弃的对象。
为此制造佐证的舆论,是受命撒谎的学者们。最近流传很广,讨论度火爆到盖过了其他声音的一篇论文,是讨论得了树症发生变异的人,究竟还算不算做是真正的“人”。
身体被不能攻克和破解的病毒侵蚀,一点点剥掉人类的特征,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在不可逆转地变异成其他物体,直到连最后一丝神志都被剥夺,由一个人变成一棵树,这缓慢谋杀的起点和终章究竟在哪里?
结论与基调当然是早就确定好了的。为了将联盟接下来的政策合理化,所得出的铿锵有力的那个结论,直接引导着那些大多数的幸存者们轻而易举地站了队。他们或许是生活在第五区的忙碌的人们,第四区的学者,一二区的官员,他们当然不曾有机会受到树症的侵蚀,在那些人眼中,这是无关紧要的一个群体,是占用并浪费着他们资源的,不可能被再次称作为人的东西。
那些被发现得了树症的人们被驱赶到特定的街区,阻断一切物资供给,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只被侵蚀了肢体末端,尚有余力的男人们忍受不住饥饿和干渴,冒险逃出来却被就地执行枪决。尚未完全发生变异的女人们,成为了嫖//客眼中的物品。在她们身上,不需要花费任何金钱和物资,能给她们半瓶水喝,已经是天大的善举。
事件发展到后来,是新一批得了树症的人们开始隐瞒身份,四处流亡。能逃出城的便离开了,在奔向广漠荒野的路上化为一棵真正的枯树。逃不出城的,披着深色的长袍,努力遮掩着身上初显的树症特征。
他们已经在走向死亡了。那死亡来得很快,每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袭来。但他们仍在为了一点食物和水而隐匿辗转,他们只想活下去。
已经被认为不是人类的他们,也想要活下去。哪怕时间很短,哪怕只是虚妄。
第一场无声的抗议源于一个女孩。
一个十七岁的得了树症的少女。
她披着黑色的长袍,只露出美丽的脸庞。从外表上看,也只是一个拥有着平静生活的普通女孩。她本可以有宁静顺遂的人生,和这里每一个没有被树症侵蚀的人一样,在子孙环绕的幸福中离世。
那样一张美丽的面孔,甚至不应该出现在第七区。
而她徘徊在第七区主干道旁的广场上。那里是这萧索区域中的繁华地带。来来往往的人群无暇注意到她的神情,每个人都在为了生活疲于奔命。
她一开始很犹豫,带着恐惧,带着对未知的不确定。她的眼睛是黑色的,极深沉的黑色,在那脆弱的恐惧表象之下,是对命运的不屈。
终于,她像下定决心般不再徘徊。她费力地爬到纪念碑高高的平台上,她的脚下是攒动的人群。
那是中央市刚刚建成第七区后竖立的纪念碑,为了纪念人类在地下世界中不曾放弃希望地建起家园,挣得一片立足之地的精神象征。这样的纪念碑,在第一区也有一块。跨越整个中央市,遥相呼应。
讽刺的是,两块同样碑刻所立之地,如今已是全然不同了。
女孩站在那高高窄窄的平台之上,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的身影。只是极少的几个人,有的抬头看一眼便又继续朝前走去,有的停下来,想要看看女孩接下来的举动。
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脱下了身上厚厚的披风。
那是一具玲珑有致的肉体,一丝不挂地站在黑色的方碑前,皮肤白的几乎反着透明的光。少女的曲线和她美丽的脸庞一起彻彻底底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高举着右手,那是一条彻底被树症侵蚀的,完全变异的沉重的手臂。
有着美丽躯体的少女像举着一面旗帜一样举着那只变异的右臂。一个得了树症的,身体还没有被完全异化的,美丽的少女。在如今的中央市,在如今的第七区,在如今这不把他们当做人,在那些女性变异的身体上留下伤痕与屈辱,逼得他们只能逃离家园,逼得他们只能隐于地下的地下,逼得他们连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做人的今天——少女不发一言,只沉默地站着,展露着人类美丽的身体,高举着被病症侵蚀的右臂。
这沉默以她为圆心,极迅速地扩散开来。起初人们只是惊诧地停下脚步,接着是成片窃窃私语与尖声议论。少女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偶然也会有无措的闪动和恐惧。但她依然站在那里,举着她残破的旗帜。
再后来,议论竟渐渐消失了。广场被莫名的沉默笼罩,人们停下脚步,看着那高台上的少女。她那么美丽,病症尚未侵袭主要躯干,她本应是一件极好的货品,是嫖//客们免费的奖赏。
她本应立刻被人群拽下来,撕扯着,撕碎她的身体,进入她的身体,她本应遭受这样的对待,这是她早就预见到的,已经做好了觉悟也要去做的。
但竟没有。人们像是根本预见不到如今这番景象,于是竟也一时忘了做出反应。如同白鱼初次降临于世,人们也是这般的沉默。
而这近乎神谕的沉默也不过持续了几分钟。接下来,新的骚动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想把少女扯下来的人群。
这些人很多,来势汹汹,像是被冒犯了一般,几乎带着刻骨的恨意。哪怕他们从不认识这个女孩,哪怕他们之前从未见过她,此时此刻竟像不共戴天般,恨意的火焰几乎要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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