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1/2)
神思迷坠间, 有一道清浅如水的嗓音凉凉响起:“谢云若, 我要大婚了。”
谢阔一下子被吓醒了。
虽然谢阔自以为自己是在听到庄秉最后那句决绝之语后当即便从一片昏黑的沉睡里惊醒了, 然而事实是, 当他在一片孤寂中醒来时,身边除了展愚那个秃驴,一个人也没有。
就连展愚大师也只不过是被谢阔久昏乍醒后所带来的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动静给吸引了过来, 闲闲地看了在床上躺得太久浑身虚弱的谢阔一眼,好心地提醒他道:“你才刚醒,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 还是先好好躺着, 慢慢修养个两三月再想着起来走动吧。”
“箢,”谢阔艰难地拉扯着喉咙间的肌肉, 哑着嗓子道, “箢箢……”
“碗?”展愚大师一头雾水地顺手递给了谢阔一个化缘的木碗,奇怪道,“你要碗干什么?”
谢阔闭上嘴不想说话了。
两个月后,当谢阔终于能脱离拐杖的支撑结结实实地走两步后, 他当即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同住一庙的展愚大师, 着急忙慌地下山去了。
但是已经太迟了。
山间两三日, 世上已千年。
如今已经是孝帝三年了。
而所谓的湖阳公主——
“哦, 你说的是庄秉大长公主吧?” 被谢阔顺手揪来问路的少年郎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嘻嘻道, “殿下她两年前就已经嫁人了啊, 这位兄台如此模样, 你也要是上公主府去‘应诏’么?”
两年前就已经嫁人了。
嫁人了。
谢阔的脑子轰地一下炸了,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只呆呆地顺着少年郎的话问道:“应诏?”
“啊,既然同道中人,”那看上去也就十一二岁的少年郎高高兴兴地拽住谢阔的胳膊,笑眯眯道,“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
谢阔昏头昏脑地被那眯眼笑的少年拉着一顿狂奔,总算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摸上了公主府的大门。
少年抢在谢阔之前上去叩门,应门的小厮出来一见着他,当即皱紧了一张苦瓜脸,颤颤巍巍道:“苏小公子,我们殿下今个儿还在宫里没回来呢……”
“那不是正好啊!”少年赶在应门的小厮把门重新阖上之前一脚踹过去,拽着谢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公主府,笑嘻嘻道,“那我们就能在这儿等着殿下回来等到晚上,就可以直接让殿下给验个货了嘿。”
“验货?”顶着那应门小厮满脸抽搐的苦笑,谢阔主动问出了他不敢问的那句,“验什么货?”
“哎?”苏玺奇怪地抓了抓头发,诡异地看了谢阔一眼,无语道,“你别说,你把自己弄成这模样,不是过来应诏的吧?”
“‘应诏’是什么?‘验货’又是什么?”谢阔蹙了蹙眉尖,心中隐约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啧,你还装纯啊,”少年嫌弃地撇了撇嘴,小声地嘟囔了句,“这回也不知道是哪家送来的,这么不懂规矩,还是人真的脑子不太好使啊?都弄得这么明显了还连‘应诏’是什么都不知道……真是空有漂亮皮囊一点脑子也不长,哎,但谁让人家有这皮囊呢?啊,为什么我就不能和我三哥长得像一点呢……”
少年郎边说着,还边颇有些羡慕嫉妒恨地狠狠瞪了谢阔的脸两眼。
那少年言辞含糊,嘴皮子又利索得很,噼里啪啦一大串吐出来,本以为谢阔是该听不明白的,所以什么有的没的真的假的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吐了个全,谢阔听得眉眼微动,再仔仔细细打量了下眼前这看上去也就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心里隐约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这人该不会是——
“苏玺!”另一名□□岁的小少年就着刚才被谢阔他们踹开的门缓缓踱步进来,边走嘴里边啧啧个不停,冲着谢阔身边的少年冷嘲热讽道,“哦呵呵呵,你说你这见天的也不干正事儿,一天天地就知道有事没事地往我姑姑这里跑,一心想着倒贴啊。”
“我愿意,我乐意,”苏玺眉头一扬,下巴一抬,对着刚刚入门那位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的小皇帝道,“不犯法,奈我何?”
裴适年被这小子险些气歪了嘴。
“嚯!”谢阔正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个少年你来我往地卖弄嘴皮子,一回头正正撞上小皇帝那宛如晴空万里遭雷所劈的脸,心神一紧,正要开口,小皇帝已经嘴皮子麻溜地抢先道,“这回是哪家的啊,朕看弄得咋比你三哥还像啊小玺子!”
“不要用叫小太监的称呼叫我!”苏玺简直出离愤怒了,裹挟着冲天怒火回头看了谢阔一眼,撇着嘴嫌弃道,“有么?我看是比我三哥还绣花枕头一包草吧!”
“小太监?呵呵,”裴适年冷笑道,“你一个小姑娘,把你当小太监叫还委屈你了么?”
“你才是小姑娘!”裴适年哪壶不开偏要提哪壶,苏玺简直要被气死了。
“不不不,朕可没有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再给自己穿条小裙子,是不是啊,苏八姑娘?”裴适年掐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苏玺那柔柔细细的语调。
苏玺头顶的怒火看上去要把眉毛和头发一起燎掉了。
“阿玺,怎么跟陛下说话呢?”人未至声先到,一道沉稳的女声从外面悠悠传来,虽是斥责,但却也有藏不住的宠溺意味。
庄秉一边每日例行公事地简单斥责了苏玺两句,再一抬头,整个人都猛地僵在了原地。
谢阔深深地望着她,两个人一道沉默了很久,很久。
“天,”苏玺在边上小小声地与裴适年崩溃道,“这回还真让陛下说对了。”
“这有什么,朕一向金口玉言,”裴适年颇为自得地扬了扬眉毛,得意又奇怪道,“不过,你又是怎么开窍的?”
“我三哥完了,”苏玺唉声叹气道,“他没戏了,这个还真长得比他还像啊?完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一辈子比不过死人也就算了,现在连‘像’都‘像’得不是最像的,这简直也太惨了吧……”
——————————————————————————————————————————
半个月后,顾栖从江南回京述职,三年一次吏部评调,顾公子得了个上上等的“优”,成功被调回洛都,子承父业,入了文渊阁。
顾大学士听闻后,便特地携了礼单,来公主府拜谢庄秉的“知遇之恩”。
三年前的木氏作乱,逼宫反叛,英宗皇帝惨死谨身殿,尚且年幼的皇长子裴适年仓促登基,改年号为孝,而与此同时,湖阳公主果断出手,在一片山河动荡、四境蠢蠢欲动的烂局中,替小皇帝理顺了朝局,撑起了江山。
至于今日,庄秉大长公主摄政三年余,朝中反对之声早已被磨得消匿无踪,放眼望去,朝中一大片俨然全都是大长公主的拥簇。
所以顾栖这回的“高升”,细算起来,可不就是要多谢公主殿下的“知遇之恩”么?
“顾公子倒是还敢来,”庄秉在前院的茶室里接待了顾栖,一边笑一边摇头道,“本宫却是都快不敢接了。”
“不过是些许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我顾某人行得正坐得端,人正不怕影子歪,自然不惧,”顾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然后促狭一笑,信口逗庄秉道,“再说了,我们一个未娶,一个孀居,就算真有点什么,也不要紧吧。”
“不不不,”庄秉被顾栖这模样逗得险些肚子都笑岔了气,连连摆手道,“顾公子才高八斗,貌若潘安,这洛阳城里喜欢你的姑娘家能从城东排到城西再绕到城北去,本宫可不敢玷污了大家心中‘冰清玉洁’的顾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这所谓“冰清玉洁”一词,于顾栖来说,还是有桩渊源在里头:是说庄秉刚刚掌权时,朝野之中不平之声四起,骂她一声牝鸡司晨都是好听的,还有人拿那男女之事恶意诋毁、肆意抹黑她,其中说道大长公主荒淫,拿苏枕兄弟俩举例,只说庄秉她荤素不忌,大小通吃,一晚上要同时宠幸兄弟两个人……
当时有些话实在是传得太难听了,庄秉还好些,起码没几个真的嫌自己命太长的当着她的面嚼舌,但是苏枕就惨了,因为以公主府幕僚的身份出仕,在朝野间很是被人羞辱了一段日子,后来大家看这小子不仅不以为耻反而以荣,每天该做什么做什么,一点羞愧不好意思的模样都没有,渐渐的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再往后,所谓“苏郎失宠说”的流言就渐渐蔓延了起来,可是抹黑庄秉不能停啊,既然姓苏的那小子“失宠” 了,那朝中还有哪个才俊遭了她毒手呢?大家伙凑在一起集思广益,思来想去想不到,把朝中稍微有些姿色又比较亲近庄秉主政的那几个来回黑了几遍,但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无他,无论是林玉杭啊还是钟愿啊等,这些都是出身名门、家中有妻有子的,这闭着眼睛盲目抹黑也不是个事儿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才一拍脑袋,灵机一动,心道:那妖女绝不会如此老实,既然如此老实,那就是求而不得了!
可求而不得的对象又能是谁呢?
大家很快便把目光放到了曾经与还是“湖阳公主”的庄秉有过婚约,后又惨遭退婚的顾栖顾公子身上。
你说顾公子远赴江南,长年在外,不回洛阳?啊,别提了,肯定是为了躲开那妖女的毒手啊!
所谓“倚楼卖笑苏幼安,妻小拖身林玉杭,冰清玉洁顾子息”,就是从这里来的。
至于庄秉……
庄秉听苏枕转达完的那天,足足在御书房里笑了一整个下午,差点把自己给笑疯了。
顾栖自己听到“冰清玉洁”这四个字也觉得实在太好笑,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捧着一杯茶,噗嗤噗嗤直乐呵。
“不过说起来,”庄秉笑够了,正经了下神色,笑着与顾栖道,“你也确实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吧,顾公子?”
“男人四十一枝花,我这还离四十远着呢,”顾栖眼也不眨地先发了一波拒绝,然后微微一笑,反问庄秉道,“还说我呢,公主你呢?”
“他也过世有三年多了,”顾栖微微垂眸,行云流水地给自己和庄秉添了新茶,轻轻道,“你总不至于真的想给他守一辈子吧?”
“本宫么?”庄秉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当然不会啊。”
然后赶在顾栖抬眼想说什么之前,先一步笑着对着顾栖打了个手势,开心道:“本宫现在身边就已经有人了啊。”
顾栖的手微微顿了顿,沉默了一下,平静地问道:“是认真的那种么?”
庄秉低头一笑,反问顾栖道:“顾公子心里,我很像一个不认真不正经的人么?唔,好吧,跟顾公子比起来,本宫确实不太像个正经人……”
说着说着庄秉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安静了片刻,眼神放得空远了些,轻轻道:“认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应该算是很认真的那种吧……如果他乖乖在家里呆着以后不胡来的话,大概是可以死后睡到一个坑里的那种认真吧。”
顾栖敏锐地注意到庄秉说的是“家里”而不是“府里”,一字之差,顾栖便已然清楚地明白,自己是绝对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祝福你们。”顾栖笑了笑,平静道。
“顾公子也是,”庄秉举杯,以茶代酒,敬了顾栖一下,祝贺道,“步步高升。”
只是白天故人重逢很开心,晚上的时候某个打翻了陈年老坛的醋精就不太好糊弄了。
“不吃饭是闹什么脾气,”庄秉从宫里顶着满脑门官司回来,听到某人无理取闹、无事生非的行径,大概是太过震惊无语了,一时竟然倒没有多生气,“你是三岁的小孩子么?还要人捧着碗追在后面哄着吃那种么?”
谢阔捂着唇,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庄秉面色抽搐地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瞅着生死之间走过一趟就陡然戏精附体的谢大公子,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配合他的表演了。
谢阔放下捂住嘴唇的右手,指间有清晰的鲜红色缓缓流过。
庄秉:……
庄秉一秒认输。
“摆膳吧,”庄秉和颜悦色地对着公主府的仆人吩咐道,“正好本宫也饿着肚子呢,算了,以后都我们两个一起吃。”
谢阔微微笑了起来。
事实证明,谢大公子如此生气吃醋了,那真的是可以吃的相当长、相当久、相当地持续可发展的。
晚上在床笫之间亲热时,谢阔都还忘不了这一茬,在庄秉被折腾的迷迷糊糊的时候,附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叮咛道:“以后离顾子息远一点……”
“所以,”庄秉本来想忍一忍哄一哄算了的,奈何某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越发的蹬鼻子上眼,实在是忍不住了,在心里默念一句“谢云若都是你逼我的,”然后秉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大无畏断腕精神,闭了闭眼,一口气骂完,“你非得在我们两个的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念别的男人的名字么?”
谢阔一下子僵住了。
庄秉趁机把人推开到一臂之外,然后卷了条被子草草裹住自己,正襟危坐地与某人好好地讲道理:“顾子息在江南做官,在江南,你昏了整整三年,他也在江南待了这么三年,他回洛阳甚至比你回来找我都迟,只是一起喝个茶见个面而已,你要不要这么小肚鸡肠小家子气啊?我们两个明显只是连友人都算不上、比点头之间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存在吧?”
谢阔黑着脸看着把自己囫囵包好明显已经不打算让自己再继续的庄秉,视线悻悻然地从那半裸的肩头失望滑过,垂头丧气道:“是那种‘真的很遗憾如果是我能先认识你就好了’的那种普通的比点头之交稍稍好一点的友人么?”
“不,不是,你怎么,”庄秉目瞪口呆地瞪着他,瞠目结舌道,“连当时在三哥府里的对话你也偷听?你太过分了吧谢云若!”
谢阔想了想,觉得长夜漫漫,有些事情要是真的一点一点翻起旧账来那实在是说不清楚的,干脆一个饿狼扑食飞跃过去,身体力行地给庄秉演示了什么叫做“过分”。
“不是,你真的是个躺了三年命悬一线差点就回不来的重伤患么?”庄秉简直要疯了,看着身上立刻就一秒变虚弱、娇咳喘喘的谢大戏精,抓狂道,“你别再来咳着咳着就吐血那一套了!我知道那可以是你用内力逼出来的……”
又一个月后。
大长公主痛定思痛,在御书房里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不行,必须得让谢阔出去长点事情做做了,他整天待在家里,真的就只会绕着自己打转动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啊!
“可是,”第一个被庄秉找来支招的前公主府幕僚无奈地叹了口气,一针见血道,“虽然让谢云若整天跟个女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窝在府上确实不好,但是殿下,他已经‘死’了啊。”
——三年前,忠君爱国的谢大人便已经以身护主、以身殉君,陪着英宗皇帝一起死在谨身殿的那场混乱里了。
所以在后来庄秉抱着谢阔的牌位嫁到谢家后,才更好以“皇帝姑母”加“忠臣遗孀”的身份用最快的速度收拢权势,稳定大局,撑住江山。
当然,后来那帮子酸腐文人有恶意抹黑庄秉时,其实起的是一首打油诗,不过其中一句被苏枕隐下了没敢跟当时尚且没完全走出来的庄秉讲……
全文是“死不瞑目谢云若,倚楼卖笑苏幼安,妻小拖身林玉杭,冰清玉洁顾子息。”
后三句都挺好笑的,唯独第一句,在当时谢阔生死不明的情势下,显得未免有些过于恶毒了。
当然,作这四句的显然也就没想过是去给他们制造笑料的。
被苏枕一句拍回原型的庄秉郁郁寡欢地回过头来,开始想别的歪门邪道,然后,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
“唔。”某个晚膳间,庄秉突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捂住嘴巴吐了个昏天暗地。
再一抬头,便是谢阔那毫不掩饰的惊喜混杂的眼神。
得,也许某个难题可以先搁置一番,先愁着另一个“意外”了……
※※※※※※※※※※※※※※※※※※※※
完结,撒花~下本开专栏里的菟丝花,求预收鸭求预收~~~
文案:
上辈子钟意因貌美被收为通房,无奈成为大夫人复宠的棋子,老实听话,却落得骨肉分离,被诬私通的下场,三十大板丢了命。
再一睁眼,她回到了卖身为婢前。
这一回,她不再隐忍退让,装可怜,扮柔弱,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向上爬,侯府表哥、燕王世子皆败于她裙下,最后却偏偏落到了那人渣皇帝手上。
————
裴度做太子时,见惯了后宫女人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心下生厌,不能近女色于三尺内。
直到某天,意外撞到了一个可以接触的女子。
那女子羞愤欲绝,泫然欲泣,一张楚楚可怜的巴掌脸,抬起头来,我见犹怜。
不过——对着的是他旁边的燕王世子。
裴度无声冷笑,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急,朕就在这儿看着你慢慢哭。
阅读指南:
1.女主前世温柔怯懦,重生后黑化虐渣。
2.主宫斗,上位史。
3.男主略直男癌,真香预警,追妻火葬场。
PC端:戳一下:
手机wap:戳一下:
开头试阅:(作话不收费,不想看新文的小可爱们可以略过哈)
(排版开四行以上的长段落)
第一章开妆奁
板子一声重比一声地狠狠拍下,堂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女人拖着自己麻木残破的身子艰难地抬起头来,竭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拼命挣扎着向那巍峨庄严的堂上望去了最后一眼。
堂上端坐着一家三口,头发一丝不苟的盘起、妆容妥帖端庄的大夫人若有所思地垂着眼睫,似是不忍,也似乎是轻蔑地懒得多看,只眼观鼻鼻观心地静心坐着,摆足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边上坐着的大老爷却比不得自己夫人的冷静,仍怒火高昂、满眼不忿地瞪着堂下被打的女人,只等着女人眼看着要断气了,这才气呼呼地挥了挥手,不耐烦道:“差不多行了,也别真给打死了,再闹出人命官司来,拖走扔外面去吧。”
打板子的小厮停了手,开始拖拽起女人被打得鲜血淋漓的破败身子来,女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最后一眼,只最后一眼,她终于借着小厮们拖拽的动作摆弄,看到了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最想看到的人。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月白衣衫,身姿秀拔,骨肉均亭,往那儿一站就是个招惹风流的小郎君。
堂下女人艰难地张开嘴,望着堂上立在父母身边的俊秀少年,颤抖着声线艰涩道:“我,没有……”
那少年有一双与堂下女人一脉相承的桃花眼,自上而下水光莹莹地望过来时,令堂下女人霎时哑了嗓。
那少年清凌凌的眸子里,除了女人枯槁的形容、衰败的面色、糟糕的容颜……再无其他。
没有丝毫的同情、怜悯、抑或者任何属于人与人之间可能会有的情感色彩。
那是一个冷眼旁观与自己完全无关的陌生人的眼神。
女人突然泄了气,认了命般任由小厮们将她拖了出去,随意地开了个小后门里扔出了府去,抛弃了一片瓢泼的大雨里。
雨越下越大了,女人在堂下被打残了下半边身子,想动也动不得,守后门的小厮里有个心软的看不下去了,拿了自己的衣裳过来想去给女人盖上遮遮雨,被身边的另一个赶忙拉住了,小声地嘀咕着:“你还敢过去啊?那可是个通奸的淫/妇,老爷心善才格外开恩给她留了口气,叫她看着自己的造化死活。你现在过去,是上赶着想当她的姘夫呢?”
拿着衣裳的小厮踌躇了,犹豫片刻,还是把衣裳放下了,低低道:“钟姨娘那么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怎么敢背着老爷偷人呢……”
“这谁知道呢,”另一个小厮见他不上赶着作妖了,松了口气,嗑着瓜子闲闲道,“兴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吧,表面上看着越是老实的,背地里还越是风/骚呢。”
“我总觉得钟姨娘不是那样的人,”第一个小厮四处张望罢,凑到正磕瓜子的小厮旁,压着嗓子小小声道,“我说,那还是大少爷的亲娘呢,就是为了大少爷的名声,也不至于做这种事吧?”
“大少爷的亲娘?”嗑瓜子的小厮霎时笑了,摇了摇头,讥讽道,“她就是想认,也得人大少爷认她啊。大少爷可是自打生下来就抱到了夫人房里的,除了夫人,谁敢当大少爷的一句‘娘’?”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吧,大少爷要是那天上的云,这女人就是那地下的泥,放到一起提都怕污了大少爷的名儿,还什么亲娘不亲娘的……”
两个小厮一边守门一边闲聊着,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那躺在大雨里的女人悄无声息地就没了气。
“姑娘,姑娘,”钟意是在一片黑沉沉的噩梦里被身边人推醒的,钟意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床边的小团正笨手笨脚地拿帕子擦着钟意额上的冷汗,见钟意醒了,小团当即裂开嘴笑了,傻呵呵道,“给姑娘叫的热水过来了,姑娘先擦一擦汗再起来吧。”
钟意头痛欲裂地起身,顺手摸了块床边案几上的桂花糕塞给小团,小团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开心心地抱着桂花糕坐在榻边啃了起来,钟意则微微抬眼,目光沉沉地落到窗外尚且昏黑的天色上。
淅淅沥沥的雨水错杂弹落在地,春夏之交的清晨在这片雨色里要明得更迟些,贪懒的主子们或还没起,承恩侯府做事的却早已零零星星点起了灯,昏黄的烛光在暗沉的雨色里透了过来,依稀让钟意有了稍稍可以喘过气的错觉。
自前世孤苦伶仃悄无声息地死在那个雨夜后,回来这两年里,每逢落雨时节,钟意便总是要整宿整宿地做噩梦。
梦到自己老实听话却只沦落到任人摆布、不得善终的上一世,梦到那个九死一生诞下却与自己再无关系的孩子,梦到那个凄惨死去、无人问津的雨夜……
不能再想下去了,钟意轻轻地吸了口气,再起身去沐浴前,对着明镜台上的铜镜,顶着额上未干的冷汗,先认认真真、一点一点地描绘起了自己如今的模样:眉若远山之黛,眼含澄水之波,鬓如刀裁,面如桃瓣,肌骨秀滑,不敷自白,樱唇微启,不染而朱……
还好还好,离前世那个被岁月和规矩榨干了灵气,形容枯槁、心如死灰、木讷无趣的畏缩女人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
这样的颜色,也是自己一生中最最好的颜色了吧,钟意微微叹了口气,轻柔地抚了抚铜镜中的漂亮眉眼,心无波澜道:也是,面对如此乖巧听话的美色,也怪不得当年大夫人会动心……只是苦了前世那个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府年纪的自己,在大夫人连番威逼利诱的敲打之下,不得不沦落成了替她收拢夫君心意的工具。
钟意想,信了大夫人的花言巧语、被她当初所许的荣华富贵眯了眼,归根究底,是那时候的自己年纪太轻、眼皮太浅,后来为了替无法生育的大夫人固宠,九死一生诞下那个孩子,也是钟意自己性子太软太善,舍不得亲手拿掉自己的骨肉。
再后来把孩子送到大夫人屋里,钟意固然不舍,但也是想着这是为了孩子好,钟意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字还是识得几个的,“父母爱子女,为之计长远”的粗浅道理她怎能不懂?思来想去,那孩子若是跟着自己,又能有个什么出路?
能记在大夫人名下,是那孩子的造化,也是她的造化,想来大老爷在府里养了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顶着嫡出的身份呢?大夫人选了钟意的孩子,有那么一段日子,钟意其实是很心喜、甚至还曾暗暗得意过的。
这些的这些,钟意都算不上有多恨,说到底,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自己选的路子,论是哭还是笑,总还是要自己把它走完的。
可是钟意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地服侍着大夫人,无论冬夏,任由差遣,姿态卑微柔顺到了甚至连大夫人自己的贴身婢女都自愧弗如的地步:不用伺候大老爷的日子里,她夜夜守在大夫人塌边,大夫人晚上轻轻一声咳嗽,她都能立刻反应出是要痰盂还是要茶水,冬日里大夫人脚冷,钟意把她的脚揣在胸口捂着;夏天大夫人受不得冰,也是钟意整宿整宿不睡觉地给她打扇子……
做到如此地步,换来的,却只是当时堂上大夫人仿若无事人般挪开的视线。
大夫人明明知道,钟意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偷人的!
大夫人明明知道钟意是被陷害的!
但是大夫人她不在意,她无所谓……她甚至,求之不得。
大夫人的冷眼旁观,甚至比府里苦心积虑陷害钟意偷人的另一位姨太太,更让钟意心寒入骨、如坠冰窟。
在被三十大板打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扔在雨地里“全凭造化”地煎熬等着老天爷给个痛快的时候,钟意突然顿悟了。
她回顾自己那短暂而乏味的一生,为了母亲卖身为婢,为了大夫人入府为妾,为了所诞下的孩子兢兢业业地讨好服侍着府里的主子们……穷极一生,与人为善,不起争执,不惹是非,到头来,却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明明是个再木讷规矩不过的人,却以“通/奸/荡/妇”之名死去,死后也只是被草草地扔在乱葬岗中,连口薄棺都难以乞得。
生生世世,无一处宗祠可入,无半点香火可食,连做鬼,都只得做只最低贱的孤魂野鬼。
不过现在那些都不要紧了,对着铜镜中的自己,钟意缓缓地笑了起来,在心中默默对自己道:这一回,她再不会傻乎乎地付出全身心而仅仅为了别的什么人而活……那些沦为棋子、任人摆布的日子,都过去了。
她从前世的死局里走出来了,拒绝在卖身契上签字画押的半个月后,她等到了承恩侯府来接人的马车。
——老承恩公贪花好色,钟意的母亲不过是他处处留情留下的一个外室女,后来老承恩公暴毙,马上风死在了小妾身上,因为实情实在太过不光彩,承恩公府仅以“病逝”之名草草葬了,然后又是降等承爵之类的大事,整座府里没一个想着去处理老承恩公的烟花账的。
后来老承恩公留下的资财耗尽,钟意的外祖母带着她母亲艰难度日,及至几十年后,就在钟意拒绝卖身为婢后正为母亲的丧葬费用发愁时,承恩侯府一辆马车,钟意被如今的承恩侯夫人林氏以“表姑娘”的身份接回了府。
人生际遇,峰回路转,莫过如此。
前世把钟意逼到不得不卖身葬母的窘迫境地,如今回过头来再看,简直简单幼稚得让人想要发笑了。
如今的钟意,再不是前世那个一生坎坷、随浪漂流的无根浮萍,现在的她是承恩侯府里名正言顺的表小姐。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承恩侯府于钟意来说,亦不过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承恩侯夫人林氏每每打量过来时,那与前世大夫人一般无二的神色,更让钟意清醒地认识到,仅仅只凭着自己目前的身份,尚且还远远不足够把握住自己日后的未来,更不足够彻底摆脱掉沦为棋子、任人摆布的命途。
在薄雾氤氲的舆洗室里,钟意闭上了眼睛,任由温热的水珠柔顺地从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轻柔滚落,她在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不着急,一步一步来,这回绝不会再重蹈前世的覆辙的。
片刻后,钟意洗漱罢,擦干了头发出来,花了半刻钟的时间选了件淡青底银线团刺折枝菊的上衣、配了条散花水雾绿的襦裙,又吩咐小团开了妆奁来,挑挑拣拣地将自己现今的家底翻了个遍,叹息着将里面压不住场的颜色都收了起来,最后也只是选了支白玉沁翠碧玺花簪,缀了对蓝白琉璃坠子。
如此颇费周折地捯饬了一番,钟意平静地看了看镜中那个贞静柔顺的自己,轻轻地对小团道:“我走了,是时候该去给舅母请安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