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1/2)
今晚上屋子里熏得是沉香, 味甜且重, 正是能缓解商诀连胜不止的咳嗽。
眼下白烟寥寥随风涣散, 衬的她这张无措的小脸更是怜人,商诀眸子暗了暗,不动声色的替她绕去垂至耳边的青丝。
江芙月在他面前甚是紧张, 指尖绕过耳廓的时候,异样的情愫缭绕心头,连抵在他肩头的小手都没了气力。
“怎…么了?”她瑟缩了一下,声如蚊蝇。
而商诀不置一词,兀自把她往近了拉扯, 直等两人鼻尖相对, 他差些就要贴唇轻吻上去。
可仅是擦过唇角边缘, 商诀就急急推她到一边,掩嘴猛烈的咳嗽起来。
江芙月先是怔愣,等回神时听他咳声响亮,赶紧上手拍他的背。
“你就是病了, 还逞强。”
话中带着些许埋怨,谁叫他之前硬是声称自己没病,如今可是把病给耗重了。
这几声咳是连着心肺都在颤动,等咳完了, 商诀原是按捺不住的情意就这样戛然而止,消了个干净。
他如今犯病, 若是过于亲近恐会传给她, 到时两个都病, 那才是真的麻烦。
“本王是病了,你得乖乖在这照顾着。”商诀瞬时变了脸色,轻咳着往床上一卧,作弄出疲弱体虚的憔悴样子。
江芙月替他盖了软被,应道:“好,那我叫楚大人喊大夫过来。”
听到这话,商诀眼皮一颤,急急说:“大夫就不必了。”
“必须得叫,不喝药你怎能好的起来?”面前柔弱胆怯的女人偏在这事上不会迁就他。
商诀没有说话,任她小步绕过屏风没了踪影,待门一关,外头就隐隐传来她跟楚垣的谈话。
若是装病能阻碍她明日辰时的赴约,让他喝几碗苦药都成。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楚垣确实是把大夫给叫来了,小有名气,不是这镇上最好的。
毕竟这大半夜的没什么选择,娘娘又急着叫他去请,楚垣只好是敲了一户又一户人家的门,挨了好几声骂才请来这么一位。
听到大夫来了,江芙月急急从自己屋子里出来,连带了两本书卷跟薄毯,显然就是要在承王屋里过夜的。
此时大夫正坐在床边替承王号脉,落在腕上的指尖直打哆嗦,似是被商诀扫来的眼刀吓坏了胆。
可等这姑娘一走近,这床上卧着的男人又是变了个脸色,眼底弥漫出的水汽倒是显得他格外虚弱。
“大夫,他的病可严重?”江芙月有些担心的盯住他把脉的手。
大夫慌了,毕竟这位公子的脉搏强健有力,哪里有什么虚弱到起不了身的地步,无非就是旧疾犯了,来一副清嗓的药就成。
可眼下这情形,这公子哥显然是要装给这姑娘看的,若是说了实话,那就是扰人计谋。
“我可是病的重了?”商诀看他缄口无言,便是又问了一遍。
大夫哆嗦着收了手,心有忌惮,只得说了谎话:“公子确实病的不轻,老夫给您开几副药,服用可恢复。”
话未落,江芙月看他起身走至桌边,掏出纸笔写下六株草药的名字,后折起,转身递交到候在床边的楚垣手里。
“你就随我去拿药吧。”
言外之意,是劝他同自己一并离开,何必守在这处扰人清净。
楚垣把纸一收,忙跟着大夫出了门去。
听门一开一合,卧在床边的商诀轻揉眉骨,余光瞥见江芙月搬了个凳子过来,于是半阖上眼,任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上两声。
“难受吗?”江芙月托腮看他。
“嗯。”自然是难受的。
“你小时候也常常生病吗?”
听到这话,商诀目光一黯,顿口无言。
他想起幼年受过的病痛,是用指头都数不过来的次数,太医不知开过多少副汤药往他嘴里灌,有用的没用的都叫他喝下去。
兰美人总是暗地里骂他无用,可面上还得对他关怀备至。
她只会用语言辱他气他,说皇后嫌他天生缺命,是个累赘,所以才把他过继给外人养。
可商诀不信命,八岁就挑枪去军营里学武艺,有时累出一身汗,被风吹上一回就病了,可练的久了,他便忍住病痛不喝汤药,那些病耗来耗去,有的成了旧疾,有的就这么好了。
他要活着碍这些人的眼。
似是想的太过深入,商诀没发觉江芙月已是上手摸住了他的额头,直等一阵柔软摩挲着他冰凉的脸颊,他才是抬眸,迎上江芙月略显担忧的注视。
“还好,没发烫。”只看她放心的收回手,垂眸翻开手里握了好久的书册,说:“我给你讲故事吧。”
商诀没有做声,算是同意。
于是时代遥远的故事被软嚅的声音讲了个大概,他没有心思探究这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只想多听听江芙月的声音。
直等讲到结局,已是入了深夜,窗外敲了几声三更时的锣音,江芙月把手册一合,有些犯困的眯了眯眼睛。
她往床榻上一趴,眨眼功夫就睡了个死沉,温热的呼吸声阵阵传来,原是卧病不起的商诀蹑手蹑脚的掀被下了床。
他俯身把床边蜷缩成团状的人儿打横抱起,可怀里的人呼吸一滞,全身绷紧,显然是受过惊吓后的应急反应。
直等把她轻放到床榻上,商诀替她盖了薄被,注视她睡颜安稳,周身都是桂花的清甜,于是没忍住的俯下身去,蜻蜓点水的吻覆在她的嘴角。
江芙月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没有醒来。
正是此时,楚垣端着一碗早已放凉的汤药进来,他是顺着吩咐,三更后再来主子的屋。
商诀回身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领着楚垣轻步离开,关门的动静都是微乎其微。
等是来到楚垣的房中,他就开始踢门踹凳,做弄出的响动像极了故意,楚垣被这反差惊的瞠目结舌,还得好好受着这差别待遇。
他把药碗往过一递,眼见主子眉头一拧紧,正是要开口回拒。
于是他先一步放了话:“主子是想叫娘娘亲自来喂?”
此时商诀怒瞪过来的眸子好似再说“你竟敢威胁我”
可不得不说,这胁迫偏偏就是有用的,强忍着后怕的楚垣看主子把汤药一饮而尽,当即就松了口气。
这药苦的商诀脸色大变,就是连喉咙里都是涩涩的苦味,他难受的揉了揉眉心,哑着声音问:“可是都置办好了。”
楚垣嗯了一声,应道:“都准备好了,等辰时一到,属下就送去西门。”
辰时,天还未亮,里祥镇西门就堆满了马车跟抬货的工人。
杜萧跟其他旅人不一样,每每回七里,他总是要备上一些外乡的特色,里祥镇的木匠功夫最是出彩,他买来的桌椅凳子得用二十匹马运送。
杜夫人守在轿子里不言不语,看着杜萧在外忙碌,她下意识抚摸微鼓的小腹。
前几日杜萧带伤而归,同她敞开心扉谈了一宿的话,她也没做隐瞒,好在他念及腹中胎儿没有多加责怪自己。
只是感情再不同之前那样温存。
“放这里放这里。”杜萧在外头指挥工人们抬箱子,时而会往不远处的拐角张望。
都快过辰时了,江姑娘还没有来,她是不来了吗?
杜萧叹息摇头,不愿猜测。
就在工人捆绑箱子的时候,有一人从拐角缓步而来,后头拖着两大铁箱,箱子在地上刮蹭的声动响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杜萧看到这虚影,便是连指挥的事都顾不得了。
可等跑近了,他才看清是个面相清秀的男人。
“请问你?”
楚垣把绳子往地上一扔,吃力的晃动早已酸麻的胳膊。
“主子叫我来还礼。”话未落,他指着后头两箱子,说:“这是王爷替娘娘还的彩礼。”
楚垣特地把“王爷”二字说重,看这杜萧顿时惨淡的脸色,他不免有些同情。
你说这有钱也有夫人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的看上娘娘呢。
“江姑娘……不,你家夫人呢?”杜萧苦笑一声,似是要问个清楚。
楚垣也不顾及他是否难受,直言道:“夫人在屋里睡过了头,应该是昨晚上太累了。”
他这话凌磨两可,确实是累,至于怎么累,让这厮慢慢猜去吧。
“王爷还要我捎句话给你。”眼见杜萧的脸色愈发苍白,楚垣言简意赅的把话说了个清楚:“礼已是还了,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
话毕,他微微颔首,转身毫不踟蹰的快步离去,独留下两箱子绸缎跟首饰,跟满脸颓然不知苦味的杜萧。
等暖阳透过窗棂缝照在软被上,江芙月才迷迷糊糊的醒来,这大抵是她睡过最长得一觉。
她还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住进了山里,那是一片世外桃源,到处都长满了桂花树,每逢桂花盛开,满园飘香,她就在不算太大的木屋子里酿桂花酒,做桂花糕,忙里偷闲的偷吃上两口。
但这院子里,还立着一座坟,碑上无字,梦里的自己总是会守在那坟前好久,恍如隔世。
江芙月坐起身,望见有人正坐至桌边看书,背影宽厚有形,黑袍总能衬他威严。
于是她有那么一瞬的失神。
“你可好些了?”江芙月突想起昨晚上的事,记得他病的厉害,如今才过去几时,怎能下床呢?
听到她先是询问了自己,而不是那所谓的杜公子,商诀把书一合,回眸看她。“嗯,好多了。”
江芙月有些不信的小声嘀咕:“这么快?”
“练武之人,自然是比常人要好的快。”商诀自圆其说,还不忘自吹自擂一番。
如此想想,倒是也有那么些道理,江芙月便是勉强信了,可瞬时她又惊想起昨日答应杜公子的事,连忙起身下床,手忙脚乱的穿上鞋靴。
商诀听到身后这急慌慌的动静,不禁有些吃味的剑眉微蹙。
直等她从旁经过,商诀登时拦腰抱住,把她治的动弹不得。
江芙月有些急迫的说:“我答应了杜公子……”
话才说到一半,商诀就没耐性的断了她的后话:“本王替你送过了。”
江芙月怔怔,有些诧异的问:“你送他?”
揽腰的手稍稍收紧,商诀半垂下眼,神情难辨。“本王还替你还清了彩礼。”
顺带还附赠一箱。
江芙月屏息不语,想他竟会为自己还了人情,还不责怪她任性妄为应了人家的条件。
倒是没想象中那般小气。
午时一刻,正是炎阳刺目的时候。
楚垣扛着大小箱子离开驿站,全数扔进门口候着的马车上。
翠玉打点好要带回府上的物件,扶着娘娘送进枣红色的轿子里去,里头宽敞的足以躺卧,江芙月趁着轿里无外人,就懒散的躺在方枕上歇息。
此时商诀正领着周管事去西街采买上路用的干粮,知道江芙月最喜吃这西街的桂花糕,他就多买了几份。
周管事伸手要帮着拿,谁知主子拎着捆好的油纸包就走,步履匆匆的直赶回到驿站,非是亲自送到她手里才成。
“是桂花糕。”江芙月接过他递来的几包干粮,灵敏的嗅到里头的桂花香,瞬时扬唇喜笑。
看她若隐若现的梨涡娇俏可爱,商诀不动声色地轻捏住她鼓起的脸肉,而后再松开。
“夫人是胖了。”
这话在江芙月心上轰的一声炸响,她忙捧着脸嘟囔:“不可能。”
商诀隐忍笑意,撩帘子观望外头风景,可对座的女人任是顾忌自己的胖瘦,把脸都给捏的通红。
他瞧见,只得赶紧安抚:“本王是逗你的。”
江芙月半信半疑:“真的?”
“真的。”商诀忍俊不禁的笑了。
守在轿外的周管事听里头传出的欢笑声,兀自走远了几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不过几日功夫,主子跟娘娘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此行虽事态严峻,危机四伏,但也有那么些好处。
又是等了一刻钟,待周管事坐上马车,奴仆三人挤的是六目相看,夹在正中的翠玉才真是苦不堪言。
马夫甩鞭遛马,缓缓从驿站门前驶离。
一路上晃动颠簸,江芙月抬手撩起遮帘,注视这住了整整十八年的地方,路过常去的布店,常听书的茶馆,还有她去买文墨的书屋……
这的每一处都有她残留的影子,可如今物是人非,她跟江家已是断了关系,以后便再无理由回归旧乡。
思及此,江芙月喉头一哽,眼里堆聚起层层水雾,似是眨眼就能淌下热泪来。
正是难过时,突有一只手覆上她的背,隔着薄纱,江芙月隐隐感受到温热的触意,没来由的安稳感渐渐平复了她的心绪。
于是她放下白帘,再不曾掀开。
以免触景生情。
快入十月,临近深秋,天气愈发冻人。
陵城时而会下一阵薄雪,米粒大小的雪花点落在人的头顶上,已是后宫常见的景象。
德盈皇后的寿诞将至,宫中内外都忙着置办宴会,红灯笼在蜿蜒的长廊上排排挂,到夜里红艳分明。
皇后自那日病倒后,出院游湖的次数便少了,这段时日,清绪帝常来德顺宫,每每见她眼泪如倾的跟她诉苦,为了太子商周,她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都劝了。
清绪帝两边为难,说到底是不愿在众臣面前丢了威信,可他顾及皇后势力,又怕她会为此一蹶不振,于是便承诺,再过几月就把商周放出来。
知她喜欢看戏,清绪帝特意叫勘州知府把当地最好的戏班子请来,准备在寿诞上好好演上几场戏。
如今宫中忙碌,他也无暇控制承王结党营私,勾结叛军的风声了。
于是谣传不胫而走,好似蛊毒一般在陵城急速扩散。
三日过去,一传十十传百,传的人一多,就容易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逼着人动摇立场。
可承王深得民心,城民大多不信这无凭无据的话,相反的还立旗为他叫起冤屈。
如今风头两边倒,不分上下,正是李仲羡早已预料到的事态。
“主子,接下来如何应对?”秦询正俯身研磨,看主子奋笔疾书,字迹如行云流水般潇洒随性,不禁喟叹:“真是字字如画。”
李仲羡睫毛微颤,直等写下最后一字,方才搁下狼毫把宣纸展平。
“无需应对,顺其自然。”他吹拂纸上的墨印,而后轻手折叠起来转交到秦询手上。
秦询忙接过,话有疑问:“这是?”
李仲羡揉捏酸痛的手臂,略微沉重的说:“再过四日便是皇后的诞辰。”
他想起那张尖酸刻薄的嘴脸,便是忍不住的重锤桌板,响声的瞬间,他字字咬牙:“我得准备一份大礼。”
李仲羡没忘,十年前爹病逝突然,手上握着的多地势力被瓜分,皇上以他年少不知理事为由,收走先帝赠与爹的滁州兵符。
三代老臣的光荣不再复返,章宰相坐收渔翁之利。
他在机缘巧合下,偷听到皇后跟宰相的谈话,才知晓德盈皇后才是此事的始作俑者。
他恨极立誓,不仅要夺回属于爹的东西,还要将她们彻底击垮,才能甘心。
思及此,眼底恨意转瞬即逝,李仲羡冷声吩咐:“务必把这封信送到蒋太医手里,注意隐藏身份。”
“是。”秦询拱手告退,行步如风,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亦是不短的。
就在前天夜里,承王府的马车就相继抵达陵城,入城门时周管事拿出令牌一递,竟是受到守卫异样的打量。
以往极少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大都是好声好气的打着招呼放他们进去。
这会都过去一盏茶的功夫客,城门还未敞开,周管事便压不住脾气的跳下马车,跟守门的人争相对峙起来。
“你在稍微等等。”守卫面露难色,显然这不是他一人能做的主。
周管事眉头紧锁,指着城门顶上说:“去把门官叫来。”
此时已是三更,一路舟车劳顿,其余人都累的睡在轿里,他也不好放声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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