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2）
会试结束，翰林批卷批得昏天暗地, 总监考的那几位反倒闲了。威亲王为免应酬和书生拜师去了他的封地昌城窝一阵子, 宫里的公主殿下也难得地闲了下来，宫务分给丽妃, 剩下的琐碎给了随侍罗沁, 享受了一把安得浮生半日闲。</p>
萍儿正式升成了广梧宫的一把管家，一边管着一隅一边顾着瘫贵妃椅上的大爷们, 总想亲自到其身边捶腿打扇、择果递茶，后来叫她袖手一挥, 被赶去忙正事了。</p>
恰是午后，楚思远照旧去上课，不归抱着肥花猫，抚着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眯着眼看屋檐外园子里的阳春生机, 不知不觉便闭上眼，衔着一点怡然自乐的笑打起了盹。</p>
脑中的弦松开些许, 就有钝匕来拨。</p>
她艰难地行走在黑暗潮湿的甬道里, 一手按着心口, 一手颤抖地抓着墙壁前进，口中念念有词, 慢慢的, 在生人禁进的墓墙上留下长长的红痕。</p>
她觉得走了有一生那么长, 才来到了一口棺面前。血肉模糊的手抚过棺盖, 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打开, 遂背靠瘫下，机械地呢喃：“……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p>
“哀江南。”她喃喃，觉心中麻木，已垂垂老矣，没了什么波动。</p>
她安静地靠了一会，从怀里摸索出一小红瓶，语气有了些许雀跃，字面怨愤：“孤受够了。”</p>
湮灭前，是绵长的一声猫啼，荡了整个墓室。</p>
“思远。”</p>
“鱼儿！”</p>
不归皱着眉挣扎起来，拼命想要挣脱魇，偏偏眼皮如有千钧重负，不得睁开一星半点。</p>
幻境里冗杂纷乱，无数张面孔闪过，无数私语窃窃，还夹杂着压抑哭声，听了叫人共振苦痛，如鲠在喉，悲切难忍。</p>
“我不要功德圆满……”</p>
“只要天命斗转……”</p>
那声音沙哑沧桑，不归头骨如遭受刮剐，骤然挣脱了魇睁开眼，抓着椅侧咳嗽起来。往外一瞟，见天色尚早，口中的惊惶才按了回去。</p>
谁人……哭我？</p>
心口忽然一轻，一张硕大猫脸凑到了跟前来，不归又气又好笑，伸手捏了这魇的罪魁祸首，揪着它耳朵斥：“又顽皮！下回不准趴在孤心口上睡觉！”</p>
花猫清脆地叫了一声，扭头去咬她的袖口。</p>
不归拭去额头冷汗，捉了它的肉垫揉着：“你看你，肥滚球圆的，再吃下去可就变成花猪了，你从前的矫健身姿哪去了？”</p>
不归说着又晃了头：“不对，你如今好，这样好。”</p>
这猫前世也肥美，后三年迅速消瘦了下去，夜半还时常从窝里跑出来，钻到她心口边依偎着，她估摸着，应是失了主人，这灵物才大变猫性。</p>
不归丈量了它的身形，足要有当时的两倍宽，可偏偏叫人觉得它异常的可爱。她低头哈了它一口气，蹭了蹭它耳朵：“鱼儿要是像你这般能吃就好了，你真该分点膘给他……”</p>
那猫迟疑了一会，扭过去舔了她一口。</p>
不归便笑起来，左右无人，她便抱了它在怀里，看天看花看远方，喃喃：“你是个通人性的灵物，你看这广梧多美，这皇宫多宽敞，你那小小的主人就安顿在这天地里，和他的手足、朋友、青梅长大。你日日能看到他，见他寸寸脱胎，开不开心？”</p>
花猫亲昵地蹭了她的掌心。</p>
“吾家，吾舅，吾姨，吾友，吾一切所爱全在这儿，全在此时了。”她低下头，挨在它脑袋上，“谁也不能夺走吾爱之一……又有谁自愿要与孤对敌呢？谁要来敌，先饮孤血。”</p>
猫爪立即搭在她手上，仰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她。</p>
不归拢着它喃喃：“鱼儿是我今世的命啊。”</p>
花猫脊背直了起来，可一只白鸽撞进了猫瞳里，这肥猫一个激灵，猫瞳透澈，喵呜一声躬起了背，尾巴轻微一甩，瞄准了时机，嗖的从她怀里蹬了出去，直直向那胖白鸟扑去。</p>
不归被蹬得向后一仰，看那馋猫划出一道矫健的曲线，哈喇子对着那白鸽——</p>
天御信鸽一展翅，红爪踩在它脑门上，向下一压，优雅地收了翅膀，滑到了贵妃椅旁的桌上。</p>
“……”</p>
不归看了一眼摔个狗刨的肥猫，再看啄着白羽整理仪表的白鸽，莫名感叹造物主的神奇。</p>
她从果盘里择了颗饱满的葡萄给信鸽吃，取了它爪上的小信笺，眯了眼睛瞧了几个来回，脸色有些难看。</p>
花猫扑腾着抓那白鸽，不归起身回去拟命令，不顾小雨抓着裙角撒娇，亲手放飞了白鸽。</p>
她随手夹了颗樱桃丢给它，有些烦躁。</p>
千算万算，也决计想不到，于尔征竟然不在进士的榜单上！</p>
谁能料到前世四杰之一、声名鹊起的探花郎、后来名动天下的于相，这一回连个进士榜的末尾都挤不进去？</p>
这位殿下烦躁地踱了几个来回，罕见地憋出了半句脏话：“仙人板板。”</p>
她走了一会冷静下来，记起于尔征那表现异样的手，琢磨了一会，预备趁着杏榜还没有大白天下，赌他一把。</p>
不归唤了萍儿来，准备换身庄重点的衣服去宗帝那儿请命。萍儿喜不自胜，细细匀开胭脂为她上妆，挑了件茶青烟云裙为她换上，还想挑一套配衬的首饰戴上去，不归挥手略过，提着裙摆便想出去。</p>
脚刚迈出去，宫人便上来回禀了：“殿下，丽妃娘娘来访。”</p>
不归一愣，脚尖只好换了方向，去了正殿：“请她进来。”</p>
不归先到正殿坐下，小雨还甩着尾巴在她脚边打转，惹她哭笑不得：“你要讨什么山珍海味哪里没有？怎的惦记只挨不到的鸟儿？瞧你那没出息的呆样。”说着就令旁人毫不留情地把猫叉了出去。</p>
没过一会，着镂金鸾鸿侧红裙的姚蓉进来，罗沁跟在后头，两人前后脚进来，广梧都亮堂了些许。</p>
“见殿下安。”姚蓉进来就行礼，神情有些急切，态度却是诚恳的。</p>
“丽妃请坐，不必多礼。”不归扬手指椅，又招了罗沁过去，“丽妃是第一次踏入孤这广梧，想来是有急事？”</p>
姚蓉吸了吸气，美目左右回顾，不归便抬手令闲杂人等退下，偌大正殿只剩三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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