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之烦恼（1/2）
差一点, 明天的乐园头条新闻就将被《夏尔王子惨遭分尸,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占据。
但伽奈是个时刻谨记家长老师同学们教诲的好孩子。
能沟通绝不使用暴力，能只是伤人就绝不杀人，怒气冲击理智时，先将怒气在心里自行消化三分，对着人发泄出来时，永远只表现出七分。
所以, 此刻夏尔还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
不，说全须全尾也不准确。
“你属狗的吗！”夏尔捂着脖子咬牙切齿, 本来已经变白的脸色又染上了一点儿红。
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
当然，只看表情言语的话, 毫无疑问是气的。
伽奈舔了舔嘴角的血。
跟所有人类的鲜血一样。
有点腥, 但不含任何病毒、寄生虫、药物、酒精、化学物质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以说是新鲜又健康，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血液”。
她要是吸血鬼的话，一定会非常喜欢这样的血。
可惜她不是。
唉。
伽奈遗憾地摇摇头，然后就看见夏尔越来越气, 脸越来越红。
“你也可以咬回来嘛。”她说着，仰起头, 露出白皙柔嫩看上去男人一手就能掐断的小脖子。
又自吹自擂：“我的血很甜的，你占便宜了, 不过占就占吧，我不介意！”
还拍拍胸口一副多大度的样子。
夏尔呵呵一声。
“我介意谢谢。”
他要是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他就是猪。
话不投机半句多。
伽奈深刻体会到了这句古语是多么的精准形象。
“好吧，既然这样, 那没事我就走啦。”她拍拍屁股，又要离开。
半夜三更跑来陪他唠闲磕唠了这么半天，伽奈觉得自己真是仁至义尽了。
要是他喜欢她，她倒也不介意继续陪他坐着发呆吹冷风，毕竟古话说相爱的人在一起喝水都能饱嘛，可是他又不喜欢她……
唉。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呢？
她唏嘘转身，刚握住栏杆想要往下跳，身后传来夏尔的声音：
“……你就不能陪陪我吗？”
伽奈转身，就看到少年低着头，金砂似的发丝根根分明地垂在颊边，像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动物似的，看上去孤独落寞极了。
伽奈：……
行吧，向美少年屈服。
于是折腾许久后，两人又坐——不，趴在了栏杆上。
经过前两次差点坠塔的危机，哪怕对自己的能力超有自信，伽奈也不想再玩儿第三次了，太刺激了有没有。
她想活长点。
于是两人趴在栏杆上，动作也是出奇一致：手肘放在栏杆上，双手托腮。
——原本只有伽奈这个动作的，但不知为什么，不一会儿夏尔也跟她一样了。
伽奈决定不计较他无耻模仿自己的行为。
可是这么干趴着也不是事儿呀。
所以他三更半夜找自己，却又不是跟她告白，那么他到底是想干嘛？
伽奈认真看向身边的少年。
或许是刚才情绪来回起伏波动太大，这会儿终于安静消停下来，少年的脸色显得有点疲倦，眼睫半垂，头顶一根呆毛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绿莹莹的眼眸像蒙了一层雾，叫人隐隐绰绰地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绪。
挠挠下巴，脑海中列出人类无数行为模式逻辑的排列组合，一分钟后，伽奈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可能：
“——你不开心吗？”
半夜三更的，突然叫上自己这么个只见过几次面的人（虽然本来她以为他喜欢她，但现在知道了那是错觉），陪他来塔顶吹冷风，只能是心情不好，但又不好在熟悉的人面前发泄，于是只好找个陌生的、与平日生活圈无关的“陌生人”来发泄发泄——这么一个解释了吧？
不得不说伽奈开窍的时候还是很开窍的，比如现在。
“为什么不开心？”伽奈又问，“现在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吗？”
虽然谈霜白出面后，局势有了一点转变，但整体而言，仍旧是支持夏尔的人更多。
那些说是中立的人，也只是暂时不闹了而已，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再拔除可就万分艰难。
只要谈霜白一天没有拿出有力的措施反驳，人们的怀疑就一天不会消除。
那么只要夏尔坚持下去，他所追求的真相，和他梦想中真正有意义的生活，就总有一天会来到吧……
夏尔没有回答。
但是伽奈察觉到了。
少年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本来还算放松的身体也紧绷起来，
半晌。
“不，我很开心。”夏尔说。
“从那天起，就一直很开心。”
那一天是哪天，两人都很清楚。
“每一个人都赞扬我，崇拜我，说我是第一个敢于发声的‘觉醒者’，是‘英雄’，是真正为了人民而战的‘将军’。”
“你也看到了吧？网络上那些称赞我的话……”
他转头问伽奈，像辛辛苦苦终于拼完一个超复杂拼图后寻求表扬的小孩子。
伽奈点了点头。
除了刚开始受到了一点质疑，以及与莉莉粉丝之间微不足道的摩擦，自从夏尔拿出证明天空之镜造假的证据后，舆论就彻底倒向了他。
无数人称赞颂扬他，说他才是真正为人民着想，说他的所作所为才是当之无愧的皇室，甚至还有人联名请求他担任反政府武装军的首领，比如提卡尔大区的反政府军在成立之初就曾隔空放话，说随时欢迎夏尔去领导他们……
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很难得，很容易让少年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但……
也是很重的负担吧？
所以，是因为这个而不开心的吗？
伽奈想着。
但夏尔说：“所以，我是真的真的很开心。”
他嘴角弯弯，直言不讳。
“但我高兴不是因为被称赞、被夸奖、被无数人拥护爱戴。”
“我从小就被人称赞和夸奖，夸我是皇室最漂亮的孩子，最聪明的孩子，说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能够成为蔷薇皇室的荣耀。”
“长大以后也的确如此。”
接下来的话不用他说，伽奈也知道。
乐园的各种皇室可不少，林林总总加起来总有几十个，每年一次的皇室选举人数都有数百人，每个候选人都是各皇室经过数代基因优化后的产物，帅气漂亮聪明伶俐的不知道多少个。
但这几年，只有夏尔和莉莉脱颖而出，两人加起来直接霸道地赢得了几乎全部票数，整个乐园似乎只有三种人：夏尔粉，莉莉粉，或者夏尔莉莉粉。
蔷薇皇室及其所在的阿瓦隆大区、百合皇室以及其所在爱丽舍乐园大区，都因为两人的缘故收到极高的关注，两个皇室的财政更是比其他皇室阔绰优渥地多。
为自己所出的皇室带来这样的关注和利益，被一半人民疯狂热爱着，这样的夏尔从来不会缺少赞美。
但是——
“但是——”夏尔笑了笑，说：“赞美和赞美，是不一样的。”
“以前人们赞美我，只是赞美我的容貌，我的出身，还有我被皇室一点一点雕刻琢磨出来的假面。”
“他们赞美的其实并不是我，而只是一个顶着‘夏尔’名字的机器人。”
“机器人只要乖乖完成任务就好，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也没人关心它有没有自己的意志，人们只是需要一个机器人，机器人只要按照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期望、他们的意愿去行事就可以，其他的，都不重要。”
……
明明头顶漆黑一片，他碧绿的眼眸里却像是有星光闪动。
“但现在不一样。”
“现在人们赞美我，是因为我自己做出的事。”
“不是别人设定好，要求我必须必须怎样做的事。”
“而是我想要做的事。”
“所以你明白吗？我真的很高兴。”
“比以前听人夸我可爱、夸我帅气、夸我是天使高兴一百倍、一千倍。”
“我觉得我终于做了真正应该做的事，我觉得自己的存在真正有了价值。”
“我是夏尔，从今以后，人们记住的是我的名字——而不再只是一个脸蛋漂亮的花瓶，也不再只是一个为皇室增添荣耀、或被皇室的荣耀笼罩的机器人。”
他的声音逐渐高扬，笼罩着薄雾的绿眸也越发明亮，像一株被朝阳照耀的树。
“所以真的，很开心。”
他又喃喃着重复了一句。
然而这句话，他的声调却越来越低，最后“很开心”三个字，要不是伽奈听力超群，几乎就听不到了。
伽奈歪歪脑袋：“可是，你不开心。”
哪怕他说了几次“开心”，但她感觉到的情绪，却依然是不开心。
所以说人类真奇怪。
夏尔看了她一眼。
摇头，又点头。
他说：“不，我很开心。”
他又说：“我很开心，只是，开心的同时……有些惶恐。”
伽奈：“惶恐？”
“是啊，惶恐。”夏尔苦笑。
“死亡、冲突、暴乱……这些事情，已经超出我原本的预料——不，也不能说超出，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些后果，只是我一厢情愿地希望着这些事不会发生，只想知道真相，却不想为此付出牺牲，很天真很幼稚对吧……”
“我身边的任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他们说，这是必要的牺牲，是胜利前的试炼，不能犹豫，不能回头，回头就会前功尽弃。”
“可是，我真的很犹豫。”
“尤其在身边只充斥着这一种声音的时候。”
他睁大眼睛，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茫然。
“他们说，网络上支持政府的民众是被政府蒙蔽的愚民，为政府说话的名人是政府威逼利诱下跪倒的奴隶。”
“他们还说，现在我就是站在风口浪尖的掌舵者，因为我揭穿了政府的假面，政府对我恨之入骨，拉拢引诱，或者威逼要挟，总之，为了解决目前的局面，政府一定会拿我开刀，所以我更要坚定，丝毫不能动摇，无论谁说什么，都不能动摇。”
伽奈点点头：“他们说得挺对的。”
先不说政府恨不恨夏尔，但总之目前一切乱象出现的源头，或者说导火索，就是夏尔，如果她是政府官员，肯定也会找夏尔谈谈，趁着事情还没发酵到彻底不可挽回之际，将源头消灭，将导火索踩熄。
当然不能对夏尔使用暴力，除非政府想武力镇压，不然舆论绝对暴动。
夏尔笑笑，看着伽奈：
“你知道吗？今天，首席执政官给我打电话了。”
首席执政官？
哦，谈霜白啊。
伽奈迷瞪了一下，才把这个等式转换过来。
夏尔轻笑一声。
“其实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从决定发声的那一刻起。”
“可是，真正跟那个人通话时，我还是丢脸地紧张了起来……”
“紧张到……甚至说不出话，还要对方安慰，像个小孩子一样。”他深深地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捂住脸颊。
伽奈想了想谈霜白安慰夏尔的样子。
“好孩子，别紧张。”——大概这样的？
于是伽奈十分理解地拍拍夏尔的肩膀，“没事没事，你不丢人。”
毕竟那可是能面不改色听人叫他爷爷，还给她唱摇篮曲的男人啊。
夏尔抬起头，瞪了伽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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