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门（1/2）

弥澈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最近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是第二次陷入这样的境地了，四周空荡荡，万籁俱寂。

“耀犀，又是你？”弥澈对着虚无喊道。然而，他的问候没有等来任何人的回应，反倒是像打破了空气中的什么平衡。

他的身前出现一道裂缝，而后迅速扩散。很快，弥澈四周的场景就变了样，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阴云密布的天低得像是要压住人的头顶。

弥澈认出，地上的死尸全都来自人族，他们的死法十分奇特，身上并没有创口或是大面积的血污，而是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瘫倒在地，虽然□□上有大面积的溃烂，可他们面色安详，好像死去时十分和平。

远处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踩在那些尸体上，湿烂的脚步声响起，弥澈身前的一具死尸开始发抖。

弥澈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站稳后他定睛一看，发现地上也不全然是尸体，比如正在发抖的那个青年，就是个活人，他将自己藏匿在烂臭的尸堆中，仿佛在躲避着什么。然而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他还是忍不住吓得发抖。

这样的气氛让弥澈也开始紧张起来，他身边没有可以躲的地方，但眼前的人在逼近，难道自己也在躲进尸堆里？

弥澈开始朝反方向疾速奔跑，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男人的惨叫，他忍不住回头去看，看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场景。黑衣人将手罩在青年的脸上，丝丝白雾从他体内溢出，那是一个人的灵魂，那黑衣人，竟凶残地直接把人族青年的灵魂剥离了他的身体！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持续了很久，但终究是小了下去，青年白色的灵魂离开了身体，迅速在空中消散，他的身体也随之倒了下去，变成一具空壳。就好像要发生什么异变似的，黑衣人开始颤抖了，一团黑雾从他的体内溢出，一股脑钻进了青年尚有余温的身体，很快，青年重新站了起来，而黑衣人原先的身体倒在了尸堆中，不再动弹。

弥澈看明白了，这是一场掠夺躯体的屠杀，而那能够将别人的灵魂吸出体外、自己取而代之的“生物”他并不陌生。他的老师教导过他，他的父亲也给他讲过那个故事，那是数百年前，引发了那场让整个潼恩大陆险些灭亡的灾难的邪恶生物——潜魔。

潜魔拥有残缺的灵魂，却没有属于自己的肉身，只能像寄生虫一样依靠侵占其他生命的躯壳而活，它们无法真正地死去，也无法真正地活着。当时的大陆上还没有精灵和亚民，人族也并不会使用魔法，文明尚在建立初期，潜魔就已经伪装成同类藏匿在人群中。于是大陆很快被阴影笼罩，呈现出了衰败的迹象。

可那都已经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潜魔大军早已被击败，余下的幸存者也被封印在了亡灵岛，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见到这一幕，难道是被传送到了过去？

弥澈正忧虑着，四周的场景忽然再次变换，地上的尸体消失，天空也亮了起来，然而很快又再次暗了下去，一片小山般的阴影从头顶掠过，遮住了半边天空，弥澈抬头去看，发现那是一只巨大的白鸟。

这是一只令人惊叹的神鸟，它身形宽大如云，张开翅膀能够掀起飓风，额前顶着一根弯似新月的银白长角，背脊上披着阳光下七彩斑斓的水晶鳞片，尾部翎羽随风流动，大地上便洒下绚烂的银粉。

在这只神鸟的身后，还跟着一群数量庞大的鸟人，他们紧密相连，连天空都被遮蔽了起来。其中有青羽、白羽、赤羽、更有黑羽，所有鸟人族群都在其中，翅膀连着翅膀，向着阳光所在之地前行。在这样的情景中，天空也好像变成了海洋，羽翼的挥扇就是海浪的涌动。

弥澈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站在凛冽的风中，洋洋洒洒的绚烂粉末和各色羽毛从天而降，美得像是在一副画里。忽然，他的背后走出来一个人，这是名人族男子，一头漆黑的卷发，身材挺拔，相貌十分年轻，黑色的深邃双眼却似乎刻印着数百年的岁月痕迹。这个人步伐虚弱，似乎受了伤，扶着树一路踉踉跄跄地走来。眼看着就要和弥澈打上照面，弥澈张开嘴，正觉得有些尴尬，男人却直接从弥澈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弥澈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在常规的世界里，自己似乎变成了某种能够穿越时空窥探一切的幻象，这里的人，都是看不见、也无法触碰到自己的。

那个男人走到前面的空地处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前方的鸟人群。就在这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那人骑着一匹长翅膀的马从天而降，手里拿着银尖长矛，威风凛凛，一身古铜色皮肤，白瞳照得人心发慌，额上一块烧红似的烙印。弥澈一眼就认出，这不就是索菲娅身边的那名人族男子，达纳古摩索么？他的样貌比起现在丝毫未变，只是神情要更加坚毅跋扈一些。达纳古摩索沐浴着天光，身上竟显露出几分神性。

受伤的人族男子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也没有回头，只是说：“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什么也做不了，你一定要在我自行消散前，硬生生将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吗？”

“苏曼门，你的言语或许可以蛊惑别人，但扰乱不了我。别忘了，是谁将你带到这片土地上来的，又是谁给予了你延续生命的权利。而你却背叛我、背叛众神，放任黑暗肆虐，带领人类走向灭亡！”达纳古摩索的声音带着怒意，“如今大陆终于恢复了光明，阿诺斯与圣兽也在引领着人类重建秩序，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听见这段对话，弥澈心中顿时一惊。

苏曼门，这是个任谁听了都会心有余悸的名字。现世的人里或许没有人见过他，但不会有人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苏曼门是千古的罪人，当年是他利用人性的漏洞，唆使人类摧毁了日落之地沉睡林，导致太阳不再升起；也是他创造出了潜魔这一极其恶劣的物种，险些使人类灭亡。

在祈日之战结束以后，苏曼门便销声匿迹，千百年过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也没有人敢想象如果他还活在世上会是什么样。如果弥澈是回到了过去的片段里，那么他现在看见的这一幕，或许就是处于祈日之战结束以后，七日岛的神灵带领幸存的人族、以及新现世的精灵和亚民重建世间秩序的那段时间。这时的苏曼门理应已经逃离了潼恩大陆，可他居然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达纳古摩索还见过他，他们好像还关系匪浅？

弥澈决定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事态发展。

“刚才飞过去的，是四圣兽之一的‘大谷’吗？”苏曼门没有回答达纳古摩索的质问，而是执着地望着鸟人群离去的方向。

“不要岔开话题，你现在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达纳古摩索下了马，行至苏曼门面前。“就是为你那即将逝去的生命而哀悼。”

“我知道我身死以后，世人都会唾弃辱骂我，没有人会为我的来世祝福，就连我的那些追随者也不会——”

“你不会拥有来世。”达纳古摩索说，“你的灵魂已经被至高神刻下了罪痕，你这一次的死亡，将会是永远的死亡。”

“我知道，我知道。”苏曼门哀伤地说，“可我的意思是，连你也不会为我祈祷么，我的老师？”

听见这个称呼，达纳古摩索顿了一顿，神色有些许的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

“你是唯一知晓我过去的人，不对，是神。”苏曼门脸上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手抚上了达纳古摩索的肩，“是你的仁慈和恻隐之心把我留了下来，让我不至于一开始就随着我的父母一起被封印在那个世界。我的生命由你赋予，也必将由你结束。”

“把你带到这片大陆上来，是我永世不灭的罪过，而我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达纳古摩索丝毫不理会苏曼门的谄媚姿态，“所以，我用不着你来提醒我这些。”

“你看这片土地，依然鸟语花香，而且在灾难过后，变得更加欣欣向荣了。”苏曼门说，“我听说原本的人类被划分为了人族，他们开始能够使用一种叫做‘魔法’的东西，而精灵和亚民也会和他们一起共享大陆。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感谢我么？是我促使了这里的完美和进步。”

达纳古摩索有些被他的不要脸而震惊到了，决心不再和他废话，“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想因为自己孩子的死亡而变得坚强！”达纳古摩索掐住了苏曼门的喉咙，身后气流涌动，长矛脱离他的手，自行飞了起来，指向苏曼门的后背，如果达纳古摩索一声令下，苏曼门的心脏就会被刺个对穿。

然而苏曼门却突然举起一只手，死命抠向达纳古摩索额上的伤疤，有黑气从苏曼门的身体里溢出，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个烙印，“啊——”达纳古摩索猝不及防，痛得大叫起来，猛地一把将苏曼门推开。然而黑气就像难缠的蛇一样紧绕住了达纳古摩索的头，他的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身体开始在阳光下冒起白烟，‘滋滋’的烧焦声响起，一旁响起了苏曼门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老师，我的好老师，你对我为什么还是如此的没有防备？”苏曼门笑着流下了泪，样子看上去像是疯了，“你因为我，而被希拉那个伪善的神冠上了这样的恶诅，你活得也很不是滋味吧，为什么还要对我穷追不舍、赶尽杀绝！要我说，我们就该双双联手，一起把这片陆地，变成‘那边’的样子！”

达纳古摩索的身体状态极度不稳定，却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苏曼门，我只恨没能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掐死你。”

“我还是婴儿的时候……”苏曼门眼中现出迷离之色，“你那时候在做什么，抱着我，为我唱摇篮曲，盼望我以后会长成一名正直的人类么？我的好老师，这一切可都是你的决定！”

达纳古摩索不再迟疑，拼尽气力与他战斗起来。弥澈正看得紧张，空气中再次出现了撕裂的豁口，光源涌了出来，四周场景变换，视线再度清晰时，弥澈已经身处哈林特的密林中，粗壮树根下的黄金堆积如山，头顶的阳光从树叶间隙散落下来，弥澈险些就要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可树上那些明显要比如今的哈林特里的建筑简洁得多的木头住宅提醒了他，自己仍在过去的幻境里。

一个白发的小女孩被一群黑翅膀的鸟人围在中间，矮小的身体瑟瑟发抖，脸颊挂满了泪，眼神却愤怒又坚定，弥澈根据五官辨认出来，那是幼年时的索菲娅。

小索菲娅面对一群比她高大得多的鸟人卫兵，孤立无援，一如弥澈前段时间在回望峰时看见的红发鸟人幼童。

“小姑娘，你一个人跑来这里做什么？”卫兵调侃着问她，“是想偷我们的金子么？”

“我母亲在哪儿！”小索菲娅大声喊道，“我知道是你们把她抓走了！”

“谁是你母亲，长什么样，也和你一样有着白色的翅膀么？”士兵说，“是的话那可就不巧了，我们这儿白翅膀的女人呐，不是□□就是厨娘，要么就已经被杀了，你母亲是属于哪一种？”

“啊——”小索菲娅愤怒地扑了上去，她赤手空拳，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力。卫兵们起初哈哈大笑着，并没有把她的攻击放在心上，但当她用利爪划开了其中一名卫兵的胸膛，鲜血喷出时，卫兵们顿时慌了神，认真起来。他们拉扯住她的翅膀，将她狠狠抡在树上，用长矛刺进她的腿，又扒下她的衣服，肆意羞辱着她。

尽管知道这是许多年前的幻境，弥澈却还是忍不住看得火冒三丈，那时候的索菲娅还是个小女孩，她犯了什么样的错才会被这样对待？但随即他悲哀地联想到，那天所看见的红发鸟人不也同样是这样的处境么。这样的冷漠反应在一整个鸟人族群身上，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

忽然，“咻”的一声，一道划破长空的气流应声飞来，将几名鸟人卫兵击倒在地，一个身影逆光出现在树丛中间，弥澈回头看过去——又是达纳古摩索。

“一个人族？”有鸟人诧异道，“人族怎么会踏入我们的地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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