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第二天的路小宇是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到公司打卡报道的，从楼梯间前的电子通道刷员工卡进来之后，他盯着电梯门板倒影里自己那张有点儿没人色的脸，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领带。
就这么一点等电梯的时间，都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朝着他的肩膀拍了一下。
路小宇惊讶回头，发现站在自己左后方的正是他们商务开发部的老大，这次管理培训生计划的发起人，张士峰。张士峰三十好几的年纪已经走过去一半，日夜忙碌，身材稍微有点儿没能收住，起了点中年发福的苗头，但人依然一脸红光满面，给人时刻充满精力和活力的感觉。
“行啊小路！”他在路小宇的耳边声音洪亮地说，“今天一早我才收到邮件，昨晚上加到什么时候了？我看那个发件时间都三点多了，你们这批苗子可以啊，我都没布置任务下去，自己就晓得组织开工？行，韧性是有，但以后需要你们上赶着拼的时候多了，现在可以先养好身体和精力嘛。”
张士峰每说一句话，都在路小宇的肩膀上拍一下，力道沉重，拍得路小宇站都快要站不稳。
他本以为这事到这基本也是个头了，谁知道电梯“叮咚”叫了一声，开了门，又突然从闸机后头穿过来两个事先没想到的不速之客。
方南这天出门稍微晚了，阳阳叫一只半熟的水煮蛋烫着了嘴巴，耽搁了他一会儿功夫，错过了地铁，进门的时候就有些赶慌，正巧被从停车场上楼来的地产部部长陆沁碰见，一路寒暄，勾肩搭背地一道来了。
这下三方人马一下在电梯门口碰了个正着，昨天才刚刚听林静科普完的路小宇赶忙抓紧了自己的双肩包背带，暗叫一声“齐活了！”，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被夹在了正中。
张士峰也没料想到会偶遇老对头，一脸笑意瞬间凝固，收了回去，要不是介于方南在场，估计当场都要翻个白眼出来。
一行人进了电梯，等候楼层的时候气氛也格外地僵硬。虽说都还礼貌性地点头致意，却都没了之前闲聊的劲头。最后，还是陆沁怕方南尴尬，率先问起了他的学历。
“昨天方经理第一天入职，我太忙，欢迎会之后没落着机会和你聊上几句，但其实之前，我们董事会里的几位副总都看过你的履历，对你是赞誉有加。我没记错的话，方经理的本科是在复旦念的吧？说来也巧，我在南加大读书的时候认识了好几个哥们儿都是你们复旦的校友，有几个留在了北美，也有在打算回国发展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听说复旦出来的人才，人脉关系网那都厉害得很，让人眼馋啊。对了，还有你这研究生，是在人大？”
陆沁正预备继续往下发挥，就听见封闭隔音的电梯间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鼻声，一眼瞥去，是张士峰在笑。
“陆部长也是不容易，明明没在国内读过书，还得和人硬聊国内的学校，我还以为你一向崇尚国际教育，觉得我们这种本土制造的学生缺乏应变，眼界有限得很呢。说起你那几个复旦出身的校友，我都记得你评价过，说上海人最是崇洋媚外，本科没钱出国，拖到读研究生也一定要出去烫一层金，又说复旦人爱抱团，明明工作履历老乐意凸显海外教育的一段经历，可遇见混得开的校友，也还是爱拿复旦说事，一天一个变，倒是算灵活变通的。”
他这话说的，已是完全不给面子。陆沁虽没发作，一张脸也是难看得很。
忽然闯入这阵火药味之中的方南也有些尴尬。他清咳一声，打了个圆场。
“我只是在复旦读书，也不是上海人。”
“是吗？”陆沁连忙收起表情，一笑，“那方经理你是哪儿人？”
“老家在安徽。”方南回答，“小县城，说出来你们怕是没有听过。”
“哟，这可是不容易，寒门出贵子，方经理的学习能力怕是一流的。”张士峰呵呵一笑，不算奉承也不算讥讽地评价说。
方南也不生气，冲他一点头。
“死读书罢了。赶上好时候，教育还没有产业化，这才有机会从小地方走出来。我本科读的精算，这个专业需要人有毅力，能吃苦，能静得下心，刚好也比较符合我的个性，多少年来都是如此，无论到哪里，都只一心想着先把事情办好，工作不失职，专注好自己，再配合好团队，与工作无关的事，一般不想，的确是缺少变通一些。以后工作中有什么需要两位通力合作的地方，还指望着二位的提点，我争取多看多学，早点改掉自己的这个毛病。”
方南一番话说得一团和气，陆沁得了这个台阶，看向方南的眼神都带了几分认同，张士峰虽没搭话，却也没再阴阳怪气，反倒退出一步，往墙边位置挪了挪。
他这一动，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路小宇便露了出来。
方南这才看见他，有些惊讶地与路小宇在半空眼神交汇了一次，彼此默不作声地打了个招呼。
商务开发部所在的办公楼层在27层，低方南和陆沁的办公室两层，路小宇先到，步出电梯的时候还听见自家老**儿郎当地同方南（也仅仅只同方南）道了个别。
“回见，方经理。等你适应了远播的公司文化，相信我们也有的聊，到时候再说吧。”
方南没说什么，倒是路小宇，一步三回头，给他留下好几个可怜兮兮、欲言又止的眼神。
及至方南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打开电脑正式投入工作一个多小时以后，才看见钉钉上那条不断闪烁的消息提示。
他打开来，发现是路小宇。公司的内部沟通软件可以查到所有组织架构里的在编人员，但直接通过这个路径，给跨部门行政级别又高上好几级的方南发消息，想必对方也是使了不少的勇气。
路小宇也知道这样逾矩，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不希望方南产生什么误会。在消息里再三向方南保证，他们商务开发部的老大张士峰当真不是一早给人印象里那种刻薄不友善的人。张士峰平日里带队也好、工作也好，一概都是思路清晰、雷厉风行，而且颇有些易感染人的热血和个人魅力，在路小宇看来，完全就是优秀的部门领导典范。他不希望方南因为一点不愉快，影响对商务开发部整个部门的看法。
虽说他发这段话，有点丫鬟替小姐操心的意思，但基本的描述，方南还是认同的。他并不认为张士峰只是表面上那样为图一时嘴快而不顾大局的人，若真是，他是绝没有可能在远播凭一个外姓人的身份执掌整个商务开发部的。
就算路小宇不说，方南都打算和这位张士峰好好打打照面。
在路小宇那条内部消息的聊天框下边，方南简短地打上一条回复：
“知道了。内部通讯只谈工作，以后有什么私事，给我发微信吧。”
路小宇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那条发疯一样发出去的放肆短消息居然换回一个加方南微信好友的机会，看到对方回复过来的微信号，整个人都和傻了一样。
林静早提醒过他，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这双多管闲事的手，明知不妥还是去说了，也不为什么别的原因，只是一想到那么平易近人的方南，如果因为误会了老大，进而误会整个部门，再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他就挺难受似的。
他刚毕业，又是刚入职，作为管理培训生，处处着急证明自己，不希望被人低看一头倒是可以理解，可对方南，又不仅仅是下级害怕上级迁怒这么简单，在路小宇的内心深处，依然怀抱着一丝不愿放下的侥幸，他有一点希望，也有一点想要去相信，方南并不是林静所揣测的那一种人。
得到应允可以通过微信联系的路小宇心里简直就和放烟花一般雀跃。他忙不迭拿出手机，发送了好友申请过去，须臾对面便通过了。虽然再没有新消息提示，可看见那个代表着方南的头像躺在通讯列表里，路小宇仍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他小心翼翼地给方南改好了备注，又人神交战了许久，才胆怯地点开对方的朋友圈。
也不知道把他屏蔽了没有。除了他们自己部门的老大，他还没有试过加任何领导的微信，看他们的朋友圈呢。
点开之前，路小宇的心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设想，想着方南在平日不工作的时候，都会有什么兴趣和爱好，又或者朋友圈的画风会和他们老大张士峰一样，全是些分析文章和人生格言，可等他点开，发现眼前不过是空白一片。
方南倒是没有把他屏蔽，只是一片白的界面上，清清楚楚地留着一行字，该朋友圈仅三天可见。
路小宇悻悻一撇嘴，嘟囔一句“我在想什么呢……”便放下手机。好在他的工作任务十分紧张，在短暂的小插曲之后，甚至没有给他留下时间去细想为什么他居然会感到有一点失落这种基本上不具有意义的问题。
方南那边的情形就与他完全不同了。他哪里有路小宇这样能够胡思乱想的功夫，光是服务器里纷纷乱的土地收储市场调研信息和之前的工作小组留下的一大摊项目策划及可行性分析报告就够他头痛的了，也不知道是为了试探他的工作能力，还是故意为难他，所有的资料都是乱七八糟，原本说好分配给他这个职位的助理也是迟迟没有到岗，大有等着他一个人慢慢理出头绪的架势。
方南扶了一把酸胀的额角。直接从世宏跳槽过来的做法还是太冲动了，想不引人猜测都难，看今早电梯上陆沁那般讨好的态度，想必远播的管理层里已经有不少人都误会了他的身份。
方南叹一口气，一下心烦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之前以为的，离开了公司，就能不再受那个人影响的设想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他这边正焦头烂额着，手机里却突然收到一条新来的短消息。短消息开门见山，一上来就表明身份，说是张士峰，想约他晚上工作结束后吃个饭。
同样的没头没尾，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搞到他这个私人手机号码的，方南盯着手机屏幕不禁失笑，果然是一个部门的，这上司下属，怎么都是一样的乱来。
当天方南特意拖慢了工作进度，比平常的打卡时间晚一个小时才磨磨蹭蹭从办公室走出来。许姨那边早已打好招呼，只说今天公司有临时会议，会支付她加班工资，让她在家哄好阳阳睡觉之后再离开，窗帘不要拉，锁好门窗就行。
和许姨叮嘱完该注意的事情，放下手机，方南就在停车场的尽头找见了已经等了他约莫一刻钟的张士峰。
那天张士峰开车，带他绕了大半个市区，晚饭实在一家家庭韩式餐馆里吃，穿过外间吵吵嚷嚷热火朝天的烤肉炉子，最深处的别院里居然藏着一间包厢，也不知道张士峰哪里发掘的这样适合掩人耳目的地方。
地方倒是不错，可谈话的氛围却着实算不上好。许是没有摸透方南的立场，张士峰一开口，语调还是一如早晨时那般的不客气。
“方经理，恕我直言，就你这挑东家的眼光，可一点看不出是只老鸟的样子。”
方南笑笑，趁张士峰往烤肉炉子里铺五花肉的时候站起来为他添了两杯大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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