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1/2）
乌鲁骨带着望舒去见了檀娘，“檀娘”是纥古族尧卓部落一个千长的女儿，原名叫尧卓献，和尧卓氏阏氏陪嫁来的王庭。三年前尧卓阏氏难产死后，尧卓献被调去服侍贺楼晟，曾陪贺楼绰去过一趟阳瞿，贺楼晟就给她取了一个“檀娘”的汉名。檀娘不算很年轻，已经二十六岁了，相貌比只能算平常，但胜在温柔大方、善解人意，做起事来胆大心细，踏实认真，因而十分受贺楼晟喜爱。
乌鲁骨把望舒交给了檀娘，道：“这小姑娘是百里大人女儿，单于让我把她交给你照顾。”
听到“百里大人”，檀娘脸色微微一变，狐疑地问道：“百里大人？难道是那位大人？他怎么来纥古了？”
乌鲁骨见状朝她递了个眼色，檀娘这才察觉自己失语。乌鲁骨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单于得知阳瞿政变后，就立刻派人去打听百里大人的消息，不久前才在红谷城找到他们父女两人，立马就让人接过来的。单于的意思你你明白的，百里大人这回估计是要长留了，你以后好好照顾这小姑娘，一切安排都照公主的来，不要怠慢了。”
檀娘点头道：“这是当然。可上回见百里大人，他不还……？”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乌鲁骨瞪了她一眼，他又朝四周张望了一样，确信没旁人后，才低声道，“她管百里大人叫阿爹，不是百里大人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孩子？这件事你以后也一定不要在和旁人说，否则出了什么麻烦你我都担不起。”
“明白。”檀娘低首应道。
乌鲁骨又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的额娘已经没了，这事你可千万别当着她的面提，她路上才因此哭了一场，如果不是大王子把她给哄住了，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檀娘道：“不会的，你放心，小姐就交给我了。”
檀娘办事一向靠谱，乌鲁骨听她这么保证，自然也就放心了，于是便离开了。
檀娘回头，见望舒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于是笑着走了过去，蹲**，一手捧着望舒的脸，问道：“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
“百里望舒。”望舒道。
檀娘看了看她，发现她过得跟个粽子似的，整个人像是一座小山，便道：“你怎么穿了这么多衣服？不累吗？”
“阿爹说穿少了会感冒。”望舒道。
檀娘笑道：“那也用不着穿这么多，走起来多麻烦，万一出汗了还得感冒，我帮你把里面的棉袄给脱了。”
望舒赶紧捏住自己的领口，道：“不行，阿爹说过不能脱的！”
“可是我们现在在屋子里，你不脱待会儿可是会热的。”檀娘继续道。
“不行，不能脱！阿爹说了的！”望舒顽固地拒绝道。
檀娘没想到她这么执拗，她想了想，转而问道：“那阿爹是不是还说过望舒要听话？”
望舒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那阿爹有没有让望舒听叔叔阿姨的话呢？”檀娘接着问。
望舒想了想，阿爹好像确实说过，便又点了点头。
“现在阿爹不在，你就得听我的话，明白了吗？”，檀娘道。
望舒犹豫了会儿，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可阿爹也说过衣服不能脱啊，想着她的手松开了一些。
檀娘见状把她的手从领口拿来，帮她把外套解开，道：“阿爹不在就要听檀娘的话，来，檀娘帮你把里面的棉袄给脱了。”，檀娘解开衣服才发现，百里延竟然给望舒足足裹了四件厚棉袄，怪不得之前望舒一直红着脸，看来是给憋坏了。檀娘怕一下子脱太多会冻着孩子，于是给她留了两件，又给她披了一件火狐裘，又轻又暖和。望舒顿时得以解脱，整个人脸色轻松了不少。
檀娘又带望舒去吃了些东西，吃完饭后，她怕小孩子一个人闷，就带她去雪地上和别的小孩儿玩耍。然而，望舒并不上前，她一个人远远站在一边望着那些小孩，如果有别的小孩来找她玩，她反而要躲开。檀娘没办法，只好又带着她回来了，望舒坐在火炉边，双手撑着两颊，默默地看着火坑里的火，什么话也不说。
檀娘有些好奇，便问她：“望舒你在看什么呢？”
“火。”望舒头也不动道。
“火有什么好看的？”檀娘接着问。
望舒没有回答她。檀娘不知道，此刻，望舒的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晚的场景，宫里燃起了大火，一切都被染成了红色，父王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在所有人都争先抢后地朝着宫外逃跑时，唯独父王是朝着宫内，他张开双手，纵身一跃，黑色的身影在滔天烈火中如同一粒坠落的灰烬。望舒看着火炉里崩裂的花火，想起父王坠楼后四溅的鲜血，红得令人心颤胆寒。
望舒眨了眨眼，眼里已经流不出泪了。
就这样，望舒沉默地在火炉边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百里延来接她了，她才跑了过去，奶里奶气地叫道：“阿爹！”
百里延蹲下一把接住她，把她抱了起来，笑着问：“囡囡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淘气？”
望舒摇了摇头，道：“没有淘气。”，她顿了顿，又道：“阿爹，我想学射箭。”
百里延觉得奇怪，望舒怎么突然想学射箭了？他于是问道：“为什么想学啊？”
望舒道：“我今天遇到一个大哥哥，他用箭射了一只大猫，哦，不对，是猞猁。”
“猞猁？”百里延心道，难道望舒突然对打猎有兴趣了？
望舒继续道：“那个大哥哥说，猞猁被箭射中以后就死了，就像娘亲一样。不过那个哥哥说，人死了魂魄还在，其实阿娘一直陪着我，只是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百里延正想说那个大哥哥说的没错，就听望舒道：“不过我知道他在骗我，阿爹你说过的，阿娘已经不在了，不在了就什么都没了，也不会陪着我了，阿爹你肯定不会弄错的。”
百里延有些尴尬，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能转开话题，道：“那囡囡，这和你学射箭有什么关系呢？”
望舒认真地看着百里延，道：“因为我要杀死那些坏人，给娘亲他们报仇。”
百里延闻言一愣，他见望舒此时正盯着自己，平日里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发射出的目光却如利剑般锋利而坚硬，看得人如芒刺在背，阵阵发寒。百里延此前一直以为望舒失去母亲后不过是悲伤，却没察觉到她的恨意。
百里延犹豫了。他想起在没有遇见望舒以前那噩梦般的日子，终日在煎熬中度过，承受者满门被屠却不能报仇雪恨的痛苦。他怎么能够让孩子继续承受这些呢？那样的他对得起临死前把望舒交付给他的姐姐吗？可是他能够剥夺望舒替父母复仇的权利吗？
百里延闭上了眼，难以做出抉择。
“阿爹，你怎么了？”这时，耳边传来了望舒担忧的声音。
百里延睁开眼，露出微笑，柔声朝望舒道：“囡囡现在还太小了，不能学射箭，也还不能去报仇。不过你可以先去学骑马，好不好？”
望舒失望地蹙起眉毛，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报仇啊？”
“等囡囡十五岁的时候，再和阿爹说这件事情好不好？”百里延道。
“十五岁……”，望舒数了数，道，“那还要等十年呢。”
“囡囡真聪明，一下就算对了。”，百里延摸了摸她的头，道，“这十年里面，囡囡不仅要学骑马射箭，还要学读书识字。等十年以后，囡囡什么都学会了，就能去给娘亲报仇了。”，只希望你那时候已经把这些全部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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