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风舞雪(1/2)
饮酒误事,谢壹总是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掩饰他那点可怜的酒量,我可从来不觉得误事。
即使依旧头疼脑胀,我也没有忘记去看娜斯佳。她昨天说要托我些事情,虽然她只是个能看到我的普通人,但是我觉得这几天我们渐渐成了朋友,而朋友的事情一定不能耽搁。
像我们这个体系的鬼差,最信缘分了。
“十三号仓住着的那个人,名字叫做山形博雅,是我的朋友。”娜斯佳好像格外高兴见到我,我一出现就笑开了花。
“阿喜,你去替我看一眼他,把这个交给他。”
说着,娜斯佳递给我一小包能量棒,她每天的食物分量也就那么一点,现在却还要分给其他人。
山形博雅,一定是她很好的朋友了。娜斯佳被关禁闭也是因为他。博雅生了病,有几个多事的队员觉得他活着也浪费粮食,去抢他的食物供给。娜斯佳和他们打了一架,一对四,而且完全占到了上风。
她没有明说,但我估计她下手一定失了轻重,才被关到了这里。
“可是,我不应该与太多人有交集。”我想起和王翦大吵的一架。
“布鲁斯也这么说。”娜斯佳善解人意地微笑道,“如果你有顾虑,就趁他不注意,放在他桌子上就好。”
这并不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何况娜斯佳只有这一次想要我帮忙。
“好吧。”我点点头。
“你要小心。”娜斯佳看着我从舱门穿过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眼睛后面好像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我找到十三号舱的时候,直接穿过舱门,看到山形博雅趟在床上向天花板扔着一个弹力球。他脸上留着修整得十分精致的船锚胡,头发也是一看就经过细心打理。在这个飞船上,他一定是每天修理胡子才能看上去像这个样子。
拥有这样一个名字,我猜他至少儿时曾在日本生活。如果露面的话,他说不定认得出我。但是王翦嘱咐了那么多次不能让别人发现,我便打消了其他念头,悄悄放下食物就溜了出去。
再回到娜斯佳的房间的时候,她似乎点起了某种熏香,有意思,飞船上还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她的房间现在闻起来一股庙里面的香火气味,让我有点昏昏欲睡。
“怎么了?”鬼看起来本来就阴气森森,娜斯佳能一眼觉察出我状态不对,我一定是脸色非常不好了。
“不知道。”我努力想保持睁着眼睛,但是觉得越来越累,只想要放空。“我觉得……你们的酒劲好像很强……”
“布鲁斯的酒量可不怎么样,你是被他喝倒了嘛?”娜斯佳忍俊不禁,“鬼也会喝醉吗?”
“我明明没有醉。”我反驳道,但是没有精力证明我的清醒。
我恹恹地趴在娜斯佳的书桌上,提不起精神。但现在感觉更像是吃力,而不是无聊。不知是不是在人间待久了的缘故,我觉得越来越像是有千斤重的担子压在我身上,无来由就会难受。
康纳也不在,娜斯佳说放它出去玩了,狗狗不该关在一个小空间里,我深以为然。可是不能和康纳玩耍还是有点遗憾。
“你休息一会儿吧。”娜斯佳转动了一下手环,调暗了房间的灯光。
鬼睡觉不需要在很暗的地方,我想告诉她,但是好像应该说鬼不需要大量的睡眠才对?我头脑费劲地运转着,意识渐渐模糊。
一切都在变钝,变暗,只有那香火的味道越来越浓郁。
我很少做梦,鬼几乎都是这样。睡的少,自然梦少。
丹铅阁后院青色的竹林长得比我记忆里还要高,清晨的阳光照亮竹叶上的露水,风吹过来,就是一片立起的粼粼波光。
这一定是梦,阳光太香,太亮,也太暖了,而地府的光是没有温度的。
“我教给你一招。”
我回过头,看到谢壹负手站在翠竹中间,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眉眼含笑。从前我遇到难题去向他请教,他便会是这个样子,一身意气风发,以至于带着点轩轩甚得。
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向谢壹讨教过任何事情了。
“集中精神。”谢壹的身影一闪,不见了。
下一秒,他几乎紧贴着我出现在我面前,我惊得想要跳开,但是身体不能动,也不能说出话来。
谢壹低头看着我,几乎鼻尖要碰到我的鼻尖,我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谢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左眼虹膜里面有一块三角形的褐色斑点,徐福念叨的面相学里面说眼底的斑点是悲剧命运的象征,或许我什么时候该提醒他一下。
“学会了么?”他的声音只比耳语略高一点。
学会什么?闪现又不是什么难事,也没见他使出什么别的招数来。我不知道如何回答,谢壹离我太近了点,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他闻起来就像冬天。下过大雪之后,把脸埋在盖着厚厚白雪的松枝上,然后深吸一口气,那就是谢壹的味道。
“既然做不到,我带你走。”谢壹对我说。
我哑然失笑,梦就是梦,谢壹才不会说这种话,若是我等不到那活人去世,他一定会叫我杀掉目标复命。走,鬼能走到哪里去?天高地广,唯独没有死亡到不了的地方。
“谢壹,我喝多了,竟然梦到你劝我造反。”我突然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总是爱遇事感叹两句。
“我不是谢壹。”他似乎被逗笑了,然后想到什么似的悄悄在嘴唇前面竖起一个手指,好像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那你是谁?”我好奇地看着他,反正是在梦里,我就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脸颊。“冒充谢壹的模样,叫他知道,你要倒霉的。”
他被我捏扯脸皮,却也不恼,把我的手捉下来,捏在自己手里。
“果然还是这么执拗。”他摇摇头,然后又自嘲地低头笑笑,“以后有我好受的了。”
他明明就是和谢壹一模一样,但是在这个人面前,我莫名其妙有点紧张。面对谢壹时候的赌气和恼怒,在他这里却一点也使不出来。
“要学会当退且退,你还是太过极端了。”他嘱咐道。
“为什么这么说?”我疑惑地问,我该是全地府最不极端的鬼了,哪有极端的性子能像我这么坚韧不拔地持续忍受欺负。
他感觉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越过我看了看远处,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没有时间啦,再见。”
他放开了我的手,然后定格在了那里,一层白霜从他的脚底蔓延到他的全身,我几乎能听到他在我面前结冰的声音,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座白色的冰雕,连眼仁也消失在冰封里。
“……谢壹?”我心慌得厉害,可是说话的声音极轻,好像蚊子扇动翅膀。
狂风卷起,像一方短暂的暴风雪。冰雪覆盖了我的眼睛,我什么也看不清,一切都蒙着白茫茫的雾,从眼睛冷到心里面,刺得生疼。风的呼号声越来越大,我几乎无法站立,可是我身边松脂的气味却依然不能散去。
那座人形的冰雕突然炸开了,冰雪碎片飞溅。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阿喜、阿喜!”
我猛地睁开眼睛,蜡烛的火光柔和地照过来,我感觉好像从一池冰水中爬上了岸,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还好吗?”
娜斯佳擎着蜡烛,她脸色有点红,她碰不到我的灵体,大概是扯着嗓子喊我有一会儿了。
我说不出话来,梦里的风雪依然历历在目,这个梦有什么让我觉得不太对劲,让我即使在娜斯佳的桌子上醒来,依旧觉得好像浑身浸透了着湿冷的不安,好像真的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破碎了一样。
“十七?”我向面前的空气伸出手,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没有突然出现的影子,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娜斯佳依然拿着蜡烛,担忧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不过她的房间里已经没有那种香火的气味了。
“你做了噩梦吗?”娜斯佳把蜡烛放在桌上,幽幽的火光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我点了点头。
“没事了。”她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微笑,“只是梦而已。”
我依然觉得心底压着一块冰凉的石头,但是我依然尽力对娜斯佳微微颔首。“谢谢……谢谢你叫醒我。”
我的声音依旧轻得像这一掐就断的烛火。
“我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叫醒了你。”娜斯佳叹了口气,“你一点反应也没有,僵直着一动不动,我一开灯,你就崩碎了我房间里所有带灯泡的东西。”
她举起屏幕上一道深深裂痕的手机,我有些汗颜,人间一定有什么东西刺激了我,平常我是不会作出这种事情的。
“对不起。”我连忙道歉,拿起她的手机试图修复那道裂痕。我只要一试图使用法术,就头痛得好像要炸裂,但是我还是忍着修复了那只手机。王翦总是抱着手机,这个对于活人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娜斯佳体贴地笑笑,“不是你的错。”
我感激地看着她,凝神修复了她房间的顶灯。整个屋子瞬间亮得刺眼,我在灯光下适应了几秒,僵硬的四肢才微微活动顺畅了些。
我没有理由去因为一个混乱的梦境去担心某个比我强一万倍的鬼,但是、但是——
静心,我默默在心里念,这个时候我想不起任何清静经文,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静心,静心。
而恐惧像绞索一样越挣越紧。
脑子里弦绷得太紧,当飞船有节奏的警报声响起的时候,我差点把墙上的音响碾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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