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1/2)
前路山雾重重,树影渐深,偶有新霜雪屑从黑压压的枝桠间滚落下来,落了江倾满肩。
恍惚间,又回到十年前那个露浓霜重的夜。
四处荡逸着彼岸花的腥香,河水冰冷刺骨,他在湍流中凫游了整整三天三夜,累到几乎要忘记怎么呼吸,手脚上的动作也没有一丁点懈怠,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要找到她,要找到她。
终于,在那个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三更夜,筋疲力尽的他将满身血孔的少女从水中捞上了岸。
修竹院最年轻最出色的少年杀手江倾,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刻——他没有欣慰得大笑,也没有激动得大哭,只是死死地掐那少女人中,逼她呛出许多水,用脸颊抵着她冰冷的额头,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你不能死,这是你君绮欠我的,活着还我。”
一晃就是十年。少女总是用那种单纯到令他厌恶的眼神注视着他,天真地说道:“你不会死的。”换来他一句骂,或者一个白眼。她偶尔也会突发奇想,藏匿在他背后忽然甩出来一只飞镖,妄想能杀了这个强大的搭档,自己领双份的奖金。她问了他三次:“江倾,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么?”
他没有回答,一次都没有。
他不想回答,也没法回答。身为修竹院的杀手,在别人的情仇怨恨中辗转沉浮,靠夺人性命维持生计——这样的人生,活着或死去,他懒得计较。
正如此时,他驱策着一架漂亮的马车,车厢里躺着两具腥臭的新鲜尸体,和一个似人似鬼的活人债主。边时雨到底要干什么,他也懒得去管。只要银子到手就行,要给她治病。
过了一会,边时雨掀帘走了出来,一只手还捂着鼻子,笑着嗔怪道:“臭死了!你事先怎么不让他两洗个澡啊?这么臭,过奈何桥时孟婆都要忍不住把他们踢下去淹没在黄泉里的,下辈子投不了胎。”
江倾一面甩着缰绳,让马匹跑得更快些,一面说:“他们触犯修竹院条规,被关在山牢里有十日了,自然香不到哪去。”
“关在牢里?那你是怎么把他们弄出来的?”
“简单。昨日本是他们用毒刑的日子,我与送毒药的人换了岗。”
边时雨笑起来,“拜你所赐,他们还多活了一天呢,真有你的。不过,他们犯的是什么罪过?竟要用死来惩罚。”
“泄露机密,”江倾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为了钱,擅自把刺杀任务委托人的消息透露出去了。”
边时雨不由一惊:“……那你?!”
江倾漫不经心地冷笑一声,说道:“我才不会像他们一样蠢。”
马车驶过一片花坪,终于见到一幢白玉石大门。彼时,一个身穿淡蓝罗裙的女子冲了过来,一脚踏上马车舆底板,将剑横在江倾颔下,尖声斥道:“大胆!你们已闯入烟华楼的地界,休要等姐妹们出来教训你们,还不赶快驾着这臭烘烘的车子滚?!”
江倾根本懒得动,斜着眼睥睨了她一眼:模样标致,性情乖戾,自视甚高,初入江湖的典型白痴。
边时雨从江倾身后探出脸去,对她露出一个温柔无邪的笑:“呀,老熟人了呢。”
“谁和你是熟人了?!”那女子显然已经把他忘了。边时雨和江倾对视一眼,眼神仿佛是在说:还真是个白痴。
“都怪姑娘,大年初一这么好的日子,居然缠在人家身后满嘴喷粪,一点儿都不吉利!我只好用三根银针给姑娘尝了点甜头。”边时雨笑得十分无赖,“怎么,我今天换了件衣裳便不认得我了?”说完,从袖子里伸出两根葱白的手指,响指一敲便飞出一只金灿灿的荧蝶。
女子瞬间大惊失色,细细描摹的美丽眉毛都拧成了乱糟糟一团,立即跳到了一边,叫道:“哼,无赖。我们楼主可一直在等你的交代。”
边时雨嗤笑一声,草草地抱了个拳,伸长腿脚往马屁股上一踢,马车又咯吱咯吱地往前跑起来。
江倾低声说道:“和她废话什么?”
“哎呀,我觉得好玩儿嘛!”
“……浪费时间。”
此时,那女子不死心地跟在马车后面,心中有熊熊怒火燃烧,嘴撅得比天还高,嘟囔道:“什么蛊蝶,不过是团会自燃的火罢了。喜欢玩火是吧,本姑娘让你玩个够!”
车子驶到烟华楼门前,远远便见到叶淑皖站在楼上廊前朝远处张望。边时雨冲她招了招手,咧开一个热情的笑容:“叶楼主,我把罪魁祸首带来了!”
叶淑皖不屑地冷哼一声,款款迎上前来,把江倾上下扫视了一遍,面有怒意:“没想到边公子身边,还有这一个帮手。”
“你误会了,”江倾戴着面具,看不清神色,但眼睛却散着寒光,逼人的亮。“小的不过是汪公子临时雇的车夫,不值一提。”
“噢?”叶淑皖将信将疑的一笑,边时雨立即给她让开了道,将车厢帘子掀开了,盈盈笑道:“叶楼主也知道,汪某与修竹院有过节,前些日子修竹院向汪某索要一千只精炼毒蛊,汪某一口回绝了,哪想至此惹祸上身,修竹院派了这两个杀手打探我的行踪消息,一路追踪我从大漠到江陵,得知我要将毒蛊卖给烟华楼,便趁我熟睡之际在罐子上沁了玉髓散毒,他们倒也是尽心,把身上为数不多的玉髓散都用上了。”
叶淑皖往帘子里一看,里面有一男一女,都作修竹院杀手打扮,被五花大绑着倒在舆板上,胸膛上各插着把刺刀。刀扎得很深,刀身完完全全没入胸膛中,只有刀柄露在外头,殷红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场面十分狰狞。
叶淑皖差点要被那腥臭味熏昏头,皱眉捂着鼻子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边时雨早料到她会起疑,又是舒朗一笑:“汪某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点小麻烦还是难不倒汪某的。”随后俯身贴在她耳边说:“他们跟踪我,却不知道我也在暗中跟踪他们。某日,这狗男女正在房中打得火热,我只是在窗外偷听了一会儿,便明白了。”
叶淑皖听他说完,脸竟然难得的一红,“你这人果然阴险卑鄙。”
边时雨忽然叹了口气,回道:“本想将他们捉来任叶楼主处置,只是他们实在太不老实,又是啃麻绳又是踹门板的,我只好略施小计让他们安静下来。”
略施小计?!用两把刀把人捅死了,在他口中竟然是轻轻松松、云淡风轻的“略施小计”四字。叶淑皖不敢苟同,不由皱紧了漂亮的眉毛。
边时雨见她没作声,便补充道:“不过人已经带到了,叶楼主大可在他们身上再捅个八刀十刀的,以解心中不快。”
边时雨这个人狡诈多谋,办事利索,将他拉拢过来才是上上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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