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连夜雨（一）（1/2）

孙嘉树未见其人之前，先入为主的以为黄氏山庄庄主是个又凶狠、又威严的壮年男人——直到他踏进正厅的门，才发现庄主其实是个慈眉善目的胖子。

那胖子宽肥的脸庞上流露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慈祥，看起来敦厚近人。他拿着筷子的一双手宽厚白嫩，甚至叫人疑心这双手到底能不能舞刀弄剑。

厅堂正中摆着一张阔大的长方形梨木桌子，桌上摆满了色泽鲜亮的各式菜肴。

除去庄主，桌子右边坐着蒋老爷，还有三个年轻人围坐其间，其中包括了先前见过的草包二少——清一色的华衫少年郎，相貌气质都颇为相似，想必都是这位庄主的宝贝儿子们。

三少爷进了屋，便径直朝他爹面前走去，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拣了旁边一个位子坐下了。

见边时雨走到桌边时，庄主立即从他那张虎皮宝座上站起身来，双手举起一杯玉液琼浆，向边时雨微微颔首：“犬子无能，幸得侠士相救，才能平安归来。有幸邀得二位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敝人先敬上此杯酒聊表谢意。”

这是绝对的情礼兼到，毕恭毕敬，衬得庄主的形象愈发光明正大起来。

边时雨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随手抄起桌上一只酒杯，朝他遥遥回敬，仰杯一饮而尽。

此般言行绝对算不上谦敬，是将随便和懒散展现到了极致，连礼数都尽不到半分的，典型的边时雨作风。

庄主也不恼，依然谦恭地笑着，也仰颈将杯中酒饮尽了。待边时雨落了座，他才缓缓坐回去，一边介绍席间的菜肴。

“这是清炖蟹粉狮子头，以肉圆拟葵花形态，状若雄狮之头，所以命名狮子头。相传隋炀帝游经扬州后，对扬州美景甚是留恋，便命御厨以扬州美景为题，特制了四种名菜，便有这样狮子头。此后传遍江南，成为了淮扬之地的特产佳肴……”

“这是清蒸扬州蟹。其实，现在不是吃蟹的好时节，金秋时节的蟹肉更加肥美。相传……”

“这是灌汤虾仁饺，相传……”

他一边用筷子尖轻点碗碟边沿，一边将各样菜肴的前世今生娓娓道来，一样菜附一个典故。他说得栩栩如生，一碟素炒菜丝也被他说成了仙藤珍草。

孙嘉树怀疑他夸大其辞，就地编了故事来唬大家，让众人觉得他不但腰缠万贯，还见识广博。

边时雨未必没有察觉到，但他始终保持着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一边点头，一边跟着庄主的介绍来夹菜品尝。孙嘉树倒是鲜少见到这样认真听话的边时雨，觉得非常稀奇。

吃这顿饭的过程非常冗长无聊痛苦，席间无非就是蒋老爷和庄主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谄媚，几个儿子偶尔发表几句，边时雨便只顾着一言不发地埋头大吃。

由于桌面非常之大，尽管菜品众多，孙嘉树的筷子能够到的也仅有面前摆着的几碟菜，吃来吃去难免觉得单调乏味，令他一度想走，偏偏席上的人聊得正欢，久久都没有散席的意思。

此番情景之下，孙嘉树觉得自己坐着的这张椅子上好像有许多尖刺，扎得他痛苦难熬，想拼命站起来——站起来夹菜也不是，起身离去也不是，无论怎样都是没教养没礼数，尴尬得要死。

正当孙嘉树踌躇之际，边时雨“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他酒足饭饱后的脸庞上挂着一个满足的笑，毫不客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撤离了席间，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诸位慢吃。”

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不拘礼节的人，席上众人悉皆投来诧异的眼光，只有庄主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送客，一面说道：“啊，如此……侠士先回客房休憩，热水都备着，有什么短了的尽管提。”

他话还没说到一半，边时雨人已经走到大门门槛处了，留一个不羁潇洒的背影。只见他朝这边摆了摆手表示谢意，连话都懒得说，可见此人性情之放纵。

孙嘉树如释重负般起身，立即追着边时雨背影跑了出去，长长吁了口气，顿感屋外空气之清新。

边时雨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孙嘉树没听懂他话中意思，“什么？”

“菜好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不过这一路来吃的山珍海味已经够多了，他们这里连炒青菜都要倒上好几勺油，怎么吃也尽是一股腻味。”

“噢。那，黄氏山庄的人，你觉得怎么样？”边时雨又说道。

“嗯……”孙嘉树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他们说话奇奇怪怪的，尤其是那个庄主，表面和善可亲，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话里有话的，总觉得不是什么善茬……”

见他还准备说下去，边时雨忙伸出一只手来将他嘴捂住了，依在他耳畔说道：“嘘——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坏话暂且先憋在心里，只管说好话就行。”

孙嘉树正纳闷着他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不远处一棵大树后突然钻出一个人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他们跑过来，手上还拎着个冒白气的烫铁锤。

孙嘉树当即警觉地要拔剑，手才刚触到剑柄，就被边时雨制止住了。却见眼前人两鬓灰白，皮肤是酱油颜色，一双狭长的眼睛，眼尾密密麻麻地布满皱纹。他神色沧桑，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悲伤含在里头——那股悲伤，仿佛是死过八个老婆。

边时雨冲那人潦草地抱了一拳，讪笑着说道：“这位前辈好呀。我二人纯粹是恰巧路过，不知是否我二人太过吵闹，无意烦扰前辈在此清修，还请您见谅，我们这就走。”

那老人神色一滞，当即丢开手中铁锤，扑通一声跪下去，一把抱住了边时雨的腿。

孙嘉树一惊，连忙抓着那老人衣袖手臂欲将他拔开，可这头发花白的老人力气竟然出奇的大，紧紧抱住边时雨一只腿不愿松手，一边老泪纵横地哽咽道：“老三，你可算回来了……”

边时雨被这老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一抱吓得不轻，一边推搡着老人双肩一边奋力拔腿，却无奈那老人似乎使了蛮力——也或许他本来就劲力过人，边时雨根本动不了半分半毫。

边时雨窘迫地说道：“前辈，我叫汪八。和你的旧情人老三没有一点关系，你认错人了。”

老人抓起边时雨洁净的衣袂，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鼻涕眼泪，矢口驳道：“怎可能，你身上的味道我永远都记得，错不了、错不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