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探（1/2）

只有在这样的农村，“黑夜”一词才有它真正的意义。

四野没有一星光亮，绝对的黑暗能够将所有声音吞噬。只有一弯月牙，筋疲力尽地反射着不属于自己的光芒；而星星那暗淡的光，只将黑夜衬得更加深沉。

魏奔云喜欢这样的黑夜。他能肆无忌惮地袒露他自己。

他在房屋与田垄间飞快地穿梭，脚不点地，一丝声音也没有。他先在周家村外围转了两圈，没什么发现，就慢慢向村子内部逼近。因大旱而寂静的大地上除了房屋已经没有别的遮拦，他不得不放慢些脚步，保证自己隐藏得够好。

一片云飘过月牙前，稍稍变亮的月色下，他忽然看到了两个女人。他立刻刹住脚步，侧身躲到墙边。

“你要上山？”

另一个女人点了点头。

“你……你妹妹回来了吗？”

“没有。我就是想过去看看她……”

那女人沉默了一会儿：“水和干粮带足了吗？”

“带了，阿婶，你放心。”

“给我看看。”

“不用——”

“你就带这么些东西，你走不到的！别傻了，我家里还有点东西……”

“阿婶，不用了。”女人低下头，语气平静，“我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死了，我家里就我妹妹了。她回不来，我也不想回来了。”

被称为阿婶的女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明晚还没回来，我就去寻你。”

“你身体不行的！”

“我家里也就我一个了。总比……饿死在床上好些。”

两人凑近了些，像是交换了什么东西，随后挑着木桶的女人就走了。魏奔云想了想，跟上了那个女人。

上山……周家村附近……

他猛地想到今早在周增汇桌上看到的游戏图纸，画的就是一座山——是攻山的游戏。画面的最左上角，有一条小河。

他有些头疼。他没读过书，对地理图志一类的东西全无兴趣，刚来尚安郡时还翻过一些，现在早就忘光了。周平川是战略家，他一个影卫，自然也不了解。

有山、带着桶，应该是去打水；女人说明晚还不回来就去寻人，距离周家村应该不超过五十里。如果非要“上山”打水，要么是水流在山上就断了，要么是流到下游的水已经无法饮用。但大旱已经持续近两年，泉水依旧没有干涸，说明原先应该是比较大的泉流了，断在山上的可能性不大。

但下游的水无法饮用……大旱两年，滴水难求，哪怕是饮鸩止渴都有人前赴后继。怎样的水才能让人避如蛇蝎呢？

那女人走得很慢，身上的木桶仿佛拖尽了她的力量，才走了两里左右，就累得直喘。魏奔云跟着她，有些心焦，想超过她先走却又不知道方向。他开始懊恼了，觉得自己不应该跟着她走——今夜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正在他考虑回头时，冷不防听到了一个孩子的笑声。清脆的，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只是在这样的黑夜又如此孤零，显得毛骨悚然。

稚嫩的声音像是遥遥传来，辨不清方向：“没牙磕，吃饭多……客来了，盖死锅……”

他不知疲倦地唱着，一遍一遍，在空落的村子里回荡。魏奔云浑身汗毛乍起，那女人却像没听到一般，依旧喘着气走着路。魏奔云站在原地犹疑片刻，转过身，要去童谣传来的地方探查。恰恰在他抬腿要走时，竟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也响起来，缠绕在童声上。

“没牙磕，吃饭多……客来了，盖死锅……”

女人声音嘶哑，却极有穿透力，在黑夜里极为清晰。魏奔云一个踉跄，悚然回头——

要上山的女人竟抬起头，跟着轻轻哼唱起来。她表情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痛苦，仿佛获得了某种解脱与安慰，连步子都轻快起来。

“还是地下的阎王有心有眼，不让惨死的孤魂无所归依……被亲生父亲杀死的孩子没有离开，化作恶鬼，依旧留在故乡和母亲身边……”

魏奔云觉得越发诡异，不敢久留，匆匆提气而走。他在路上深呼吸几次，打好心里建设，勉强循着童声的方向，一点点摸索过去。直到声音变得响亮清晰了些，他才落到地上，慢下脚步，一点点挪过去。

仍旧有女人幽幽的歌声：“客来了，盖死锅……盖死锅……”

魏奔云咬牙。那女人的声音极为清晰，距离很近，不可能是那个要上山的女人唱的。他闪身一躲，到了一座屋子的墙角。他顺着墙壁慢慢地移动，忽然闻到一股幽香——

茉莉花香。

魏奔云大骇，向后退了一步，定睛再看那房子——正是周问梅家！

他心神大震，立刻分辨出来，这女人的歌声不就是周问梅的声音！他左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脑子里浮现出周问梅死死盯着自己背后墙面的模样，浑身一哆嗦。他飞身上了周问梅家的屋顶，四处一看，果然看见周问梅在自家的后院，低着头站在井边，口中不断轻轻吟唱着那句童谣。她长发披散在脸前，穿着白色里衣，活像个从井里爬出的女鬼。

魏奔云周身发寒，心想她总不应当半夜爬到井边照镜子才对。他压抑着转身就走的冲动，安静地和黑夜融为一体，看着周问梅的动作。

“客来了，盖死锅……”她忽然停下来，抬了抬头，有些疑惑道：“小宝，为什么要盖死锅？”

童谣没有停止。周问梅歪过头，眉头越皱越深，不停地问：“为什么要盖死锅？为什么？为什么？小宝，为什么？为什么要盖死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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