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懵懂的怜瞌睡，鹘伶的惜惺惺（一）（1/2）

初见冯素贞时，冯素贞正在试宫里送来的嫁衣，殷红殷红的，衬着好看的人儿，直鲜得滴出血来。

天香躲在树上，透过层层斑驳的枝叶，从她的方向正好瞧见那人儿于镜前由着下人整饬华服的模样，任人摆布，眉间拢着似水的忧愁，怪是可怜见儿的。

冯素贞身后立着两个人，一个是凸颧薄唇的妇人，一个是膀大腰圆的矮个子中年男人。妇人喜出望外，越过排排泥塑木雕似的婢子上前摩挲着那身嫁衣上银镀金鸳鸯精致的纹样，“这宫里的玩意儿果真是不一样啊，瞧瞧这布匹，摸着都跟妙州的不一样。”

她眼中的光亮似一点没瞧见身子的主人到底是当了她近十年的继女，着了魔般，整个儿是痴了，推推一旁缄默不语的男人，“诶，老爷，不如你跟李兆廷说说，让他引荐引荐你在京城谋个一官半职，天子脚下，说不定你还能……”

“能什么！伴君如伴虎，哪天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向来软弱惧内的父亲蓦地拔高了音调。冯少卿鲜少得强硬了，冯素贞从怅惘中回过神，抬头正对上父亲带着深刻悲悯的神情。

“凶什么凶啊你！以后李兆廷就是你女婿了，拜托一下怎么了！”

“闭嘴！给人家当小妾很光荣么！”妙州知府不大不小一个四品官，他冯少卿的千金竟要当了人家的妾，说是圣上亲赐的，可这谁人不知妾与奴婢又有何异？

是啊，谁人不知，可这话哪能这么说出口。妇人敛敛神色，讪讪咋舌，窘迫得不知该说甚好，更别说是等了李兆廷三年的冯素贞了，一盆冷水浇下来，身儿木了半边。

“啧啧，我看呐李兆廷压根就没那个心，说什么等高中了再来迎娶，结果呢，”妇人退到一边，眼儿觑着华服，嘴里仍是嘟嘟囔囔的，“你说他一个礼部尚书的儿子，谁在乎他是不是金榜题名，就算是个绣花枕头也比这好。”

冯少卿剜一眼妇人，随即冲女儿笑了笑，上前也抚了抚那所谓不凡的布料，透过布料是女儿羸弱的肩臂，心中愈发酸涩，木然松了手，仰头叹道：“真好看啊，跟你死去的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爹……”

好一声轻叹，蛾眉便如秋水，漾出层层愁绪，亦在天香心里漾出好一片涟漪。

自深宫长大的天香什么沉鱼落雁之姿没见过，所谓“天下第一美女”该是言过其实了——先前，她道这般想，直见了真佛竟还是愣了半晌。

这盛服浓妆竟一点不及她韶颜雅容。

她不禁感慨。

“那些个庸脂俗粉哪是能同我家小姐相提并论的。”树下抱着锦布的婢子盈盈一语道出了天香心中所想，心下一惊，晃神松了手劲儿，只听见“哎呦”一声，再一瞧掌心，空荡荡哪还有甘蔗的影子。

“谁啊？”梅竹捡起一瞧，是节甘蔗。齿痕尚存，余温未褪，想来是有人作祟，还未走远。往树上探了探，却一切如常，无甚可疑人物，“奇怪了……”

“梅竹姐，怎么样了？”

梅竹摆摆手，扫视四周，“叫几个下人查查院子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进来。”

说罢便抱着三两的布匹去到西厢房。叩门，正老爷夫人从屋里出来，讳莫如深低着头，谁也不瞧，长溜的婢子随其身后。这些婢子是宫里来的，奉了旨送来婚服及一应贵重品饰，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云步退去了，木得跟个假人儿似的。梅竹向老爷夫人行了礼，一旁候着，待其鱼贯而出毕，才进了屋。

“小姐。”她将布匹摊好在案上，唤了一声。目及之处是一道鲜红的背影，女子坐在镜前岿然不动，却从镜中映出愁容。

梅竹自是知晓自家小姐的心事，可这事

越是说越是难受，每劝一句倒像是揭伤疤似的，便不敢去提了，“这些可是锦绣纺上好布料，小姐您挑两匹瞧瞧？”

眼巴巴瞧了阵儿，那人儿还是不为所动，低着眉叹似的应她道：“梅竹你也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静。”

“府里不知是进了什么小贼，小姐您当心着点。”梅竹俯首道，便屏息退去。

踱了两步，偌大的院子来来往往的下人之中，不知谁说：“唉，也是可怜，倾国倾城又如何，在人家公主面前还不是得奉旨做妾，不公啊不公。”

呵，这是哪门子的公主，又是哪门子的驸马，早知当初真该允了夫人，说服小姐另嫁他人才好。

“好险。”天香另寻了藏匿之处，觑一眼外头排查的人马，后怕地拍拍胸脯。

想来她这堂堂的公主，被发现了能如何，谁又能耐她何，不过那几个巡逻的下人，说到头天香只是不服气罢了，若明日传出她这先前还与李兆廷水火不容的公主暗访驸马府，算是颜面尽失、不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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