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成人（1/2）

颜琉感觉冷。

而现在是夏日，大周的夏天从来炎热干燥，即使他这样虚弱的体质，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地在这样的夏日里冻到想要发抖。

可在他开始朦胧了的回忆里，周朝中确实有那么一个地方，在最炽热的天气里，感觉起来也总是冰冷的。

菱花宫。

那个女人在的地方。

他意识恍惚，本能地抱紧了自己的臂膀，发现身上穿着的是水蓝色的宽松阔袖，以银丝绣着碧玉麒麟的纹样，一针一线都熟悉到了骨子里——是大周皇子服的样子。

颜琉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个梦。当然了。

这甚至不是个陌生的梦，他不知梦见过多少次，自己重归软弱无力的年纪，回道那个冰冷的地方，回到那个女人身边。

可他不熟悉这样逼真明晰的感觉，颜琉甚至能感觉到丝料滑着自己手指的触感，他从没有过这样真实的梦，这种真实令他不安。

回顾身边，果不其然，他又站在了池水边。

菱花宫在它最鼎盛的时候其实相当漂亮，池水清澈见底。母妃好漂亮，就连池底铺陈的石子都做了文章，更不用提珍奇的水草与锦鲤了。

可在颜琉的梦里——在他幼小的想象里，那池子总是浑浊的一片浓绿，母妃将他按进池水里的时候，他总是因此而格外恐惧。

也因为如此，他总觉得这样的一汪混沌，无论将什么东西投下去，都会被这世间遗忘。颜琉曾经亲手往这池子里沉过尸体，而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心安理得地将头埋进被子里，期待会从此无人过问。

难以想象，他竟也有那么像是个孩子的时候。

事情当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发展。母妃发现了他沉在池里的罪恶，而当时的颜琉在自己的恐惧中瑟瑟发抖。可她没有惩罚他，一点儿也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母妃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是在为他感到骄傲。她把他抱在怀里，或许是第一次的，展现出了面对弟弟时那种母亲的温柔，和蔼地教导他，下次要做的更好。

颜琉孩子的手抓紧了岸沿，往浑浊的水里看下去。

水中有泡散开了的一片乌黑，是人的头发。他抓着它们拉将起来，看到了母妃的脸——慈爱地微笑着的脸。

她是个世间罕有的漂亮女人，即使在这样浑噩诡异的梦境里也是如此。

颜琉已经有许久没有想起过这张脸了，他用自己石床下那具尸体的模样，覆盖住了关于她的一切技艺。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一刻也没有忘记过母妃的模样——这样真实的梦境便是佐证。

现在看起来，他果然同她是最相像的。

母妃的眼睛同颜琉的不一样，是最纯粹的天蓝，哪怕瞳孔涣散之后，也能透亮得很好看。她用湿透了的、冰冷的手，轻轻抚上儿子的双颊，温柔地笑着说：“流儿，你又回到我身边了。我知道你会的。”

颜琉几乎忘记了自己有多么惧怕她的声音，那些服从统统被烙进了他的血肉里，他一下子忘记了一切，下意识地就低下头，用孩童糯软的声音道了声是。

杀了她的事实，那之后十几年的时光，和他自己到底是谁，这一切都和隔了层沉重的水幕似的，不再重要。此时真正重要的，只有好好顺从母妃，不要让她生气。

母妃比他自己更冰冷的手，奖励似的拍了拍他的头，然后慢慢向下，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带着水藻的痕迹，落在颜琉的嘴唇上。

颜琉的嘴唇生得更像父亲，线条流丽，唇珠丰润，唇角微微上扬，不笑时也带着几分笑模样。母妃用熟悉的、绝不适合母亲对孩子用的旖旎动作，反复以指腹碾过他的嘴唇，直到它们泛上新鲜花瓣的妍丽颜色。

“流儿，你把母妃给你的记号弄掉了。你当真以为母妃不会发现么？”

颜琉的脑海发白，意识停顿，而后母妃的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嘴巴，他的脸歪到一边，却因着这疼痛恢复了几分神智。

“记号”……他想起来了。与此同时，也终于记了起来，自己对此怀抱着的仇恨，以及曾是为了什么将它们去掉的事。

他已经不再是属于母妃的东西了。

颜琉为自己选了一个更好的归宿。

像是能够直接听见他的心事，母妃美丽的脸庞因此扭曲了起来，她用啐出毒液般的口气说：“贱-人。我生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同随便哪里来的下流女人跑了的！”

面对她的如此表情，颜琉仍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随后将后背挺得笔直，甩开了母妃的手。

母妃的表情愈加愤怒狰狞，她先是闭目整理了一下呼吸，再睁开眼时，面上已经带了突兀的假笑，说道：“你觉得那个女人可以从我这里保护你？流儿啊流儿，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可悲，怎么就不愿意好好回想起来，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呢？”

死？

颜琉愣了愣，刚想硬气地回答这只是母妃一贯的无稽之谈，可赶在思考之前响彻在胸膛中的钝痛打断了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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