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2)
这一觉,乔·凯尔睡得并不安稳。
那一天的景象无数次重放,像出了故障的放映机,她的一切行动都呈数万倍的放慢。薄暮的夕阳洇出艳丽的红,在天的边际泛滥、秾丽的颜色饱和得几欲刺伤人眼。杰·凯尔被击碎喉咙后自破碎的气管间发出的嘶嘶漏气般的声音,猩红的光将裹了一层银的刀刃都浸得湿透。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沁出了一滴泪滴,清晰地能够看见夕光在那晶莹剔透的水珠中心盘旋宛若被包裹在琥珀中心垂死挣扎的虫。激烈吐息间蒸腾起的薄薄白雾垂坠在她眉眼,连轻轻颤动的睫羽都宛若结了薄薄一层白霜。
手起,刀落,滚烫的血液如同夜半时分升至最高点盛放的礼花,兴致高昂的喷吐艳色,连空气都要被一并染红一般,弥散着腥涩与滚烫的温度。她的心脏轰鸣声空前剧烈,几乎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咚咚敲鼓,震得她胸腔与脑仁都隐隐作痛。那无比真实的幻听如同沸腾了的水一般激烈的灌入耳膜,某种钳制在她灵魂上的沉重枷锁轰然脱落的声音、不知来源于某处的少女们的悲泣与欢笑交杂的激烈声响——她长长吐息,身体缓缓地、缓缓地软倒下来。
风掀起了半面轻纱,露出了僵硬着面容、表情异常冷酷的自己。原来、呈现在旁观者眼中的自己,表情如此狞恶可怖,如此——与身前的人面上神色相似。在梦中,她丢掉了烫手的刀,用染满深红的手无力地掩面悲泣。明明拿着刀的人是她,明明终于终结了过去那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黑暗——可最后,哭的像是个被害者的人也是她,狼狈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在悲痛与绝望中溺死的人也是她。
多么滑稽的一幕啊,加害者对着那不可能挽回的被害者哭泣。
是的。她杀死了杰·凯尔,但是那又如何呢?
太晚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她应该在杰·凯尔对第一个人下手时,就拼了命地去阻止对方才对。
那些死去的,痛苦的灵魂,那些无辜受害,在痛苦与绝望当中死去的女子们已经无法回来了。在她第一次选择袖手旁观的时候就已经无法回来了。像被雨打得颓败的花、被锯断了赖以生存的根的树、被剪断的头发——再也回不来了。
她抗拒着这样的事实。
精神掀起的巨浪牵起足下的影海,漆黑荡漾的水泽里涌起无数只残缺的手攀满她的身体。那些手拉扯着她、撕扯着她的灵魂,无数遍地提醒着她所犯下的无可挽回的罪。
冰冷而深沉的黑淹没了她的脖子,将她重新拖回那个没有太阳,死寂而冰冷、阴暗无光的陈列馆——那里陈列着她的罪。桩桩鲜明、记忆犹新——那里既是她最安全的庇护所,却也同时是她最深的痛苦所在。
这里黑暗,寂静,空无一物,冰冷的宛若钉上了钉子埋进土壤的棺材。空寂的只有死者无声的窃语与冰凉的吐息盘旋在半空,永远不会有光照进来的无光之地,能在这里的只有两个人,乔·凯尔和死不瞑目的亡者。
乔·凯尔身处于影海的中心,潮水般的影子涌起又落下,攀扯着身处其中的她,一层一层将人织进漆黑的茧。带着最深的恨意与最深的珍爱,像要生生将她扼死其中又像希望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一般,整个影茧如同孕育生命的胚胎一般将她牢牢包裹,宛若活物似的鼓动、甚至能从表层窥见流动的宛若血管般的构造传输着漆黑的影液。乔·凯尔在那其中,如同子宫包裹着在其中酣睡的婴儿一般,在漆黑的梦境里沉浮。
——直到,一道光破开重重的影层,锋利地斜刺入茧内。
乔·凯尔睁开眼,那明亮的光几欲刺伤她的眼,她却半分也舍不得移开视线,宛若受到某种无声的吸引一般,她缓缓抬头,向着光的尽头看去。
一个男人的身影笔直得像柄没入地面伫立的利剑直立其中。那是某种昭示吗?还是某种预感?乔·凯尔如同遵循本能扑向火焰的飞蛾、挣破茧团的初生蝴蝶,那深埋在影茧当中的手毫无犹疑地冲破重重束缚,她丝毫不顾那几乎把手臂拔.断的锐痛、循着趋光的本能,向着那几乎足以照亮一切黑暗的纯净的光伸出。
那包裹严实、厚重如凝固的石膏般的影茧因为她的离开而慢慢软化、漆黑的影茧剥落、破碎、融化成柔软稠粘的水液,再重新流入正常影子的一部分。只有才从茧中脱出、浑身被掉落的影液染得湿漉漉的女人垂着头,黏连着大片断裂的影丝与影液的黑裙奄奄垂在她的足边,像拖在身后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乌色飞羽。
女人疲惫地委顿在地、白皙的脖子在倾泻的银发间露出短短一截,苍白的像一朵终日不见阳光、即将病死的花。她像是接受某种针对自己的审判一般,安静地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斩首的铡刀。光笔直地落在她脖间,几乎要就那样将她整个人一分两半。那流泻而下的银发遮住了她的表情,孱弱的…像极了被沥青黏住羽毛、无法飞向天空、只能困死在沥青当中的雏鸟。
—
起初,只是一线的影丝。从门缝下细细涌出。波鲁那雷夫一开始还以为是幼细的虫子,银色战车怎么切都切不断,差点让他以为是又一次的替身攻击。
再然后,是溢出的漆黑水液,简直像有石油泄露了出来一样。波鲁那雷夫头疼地揉了揉头发,在几次敲门都不得回应以后,他重重撞开了门。紧接着,他是怎样撞进去的、就被怎么被影液裹挟着冲出来。漆黑的影液就如同开了闸门的水一样,从大开的门奔涌而出,若非波鲁那雷夫反应灵敏在无法脱身前就及时被银战拉出去,否则真就被淹在柔软如沼泽的影液当中出不来。
房间内密集垂挂着漆黑的影丝,最中心的位置结着一个足足占了整个房间大半的硕大的茧团,漆黑的影茧像有着生命一样搏动着,简直——像人的心脏一样。那些汹涌的影液像是受到什么吸引一般,又缓缓从门外收回到影茧上。
波鲁那雷夫摸了摸自己胳膊上倒竖的汗毛,挥去了自己联想到的蜘蛛巢穴。在原地挠着头犹豫片刻,旋即唤出了银色战车,试探性地削下了薄薄小片的影子,在确认过影子可以被剑刃所触碰时,他松下一口气,提起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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