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心病(1/2)
纵然紧赶慢赶,到了南海也已入了夏,正如书怀先前所料想的那般,风仪又开始磨磨蹭蹭不愿意走动。晚烛嫌他矫情,成天给别人找事,于是每当他流露出一丝不情愿,长明灯内就飞出一颗火球来追着他跑。风仪虽有灵气护体,不会被其灼伤,但受惊是免不了的。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一个习惯,见到晚烛就习惯性地往后躲,仿佛稍微躲得慢一些,就会被火球砸个正着。
抵达南海当日,书怀悬在半空中向下望,只见海面上白花花的浮冰反射着阳光,直叫人双目刺痛。南海水波浩瀚,依稀仍是去年的模样,转眼又是一个夏季,想起上一年的夏天,书怀晃了晃神,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墨昀。这几日小妖王始终缀在队伍末尾,谁也不敢找他说话,他亦不主动开口,只日复一日地走走停停,一边跟着前面的人影赶路,一边兀自出神。
这个状态谈不上正常,书怀内心担忧,却仍是赌气一般不转身。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经常是不知不觉地就回了头,视线也总往墨昀身上飘,紧接着又趁对方还未察觉,猛地收回目光,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并且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情感淡漠的模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强烈的兴趣,给人以疏离之感。这些天他鲜少开口说话,脸上也冷冰冰的不带表情,是以墨昀非但没有发现他的关切,反倒认为他无情无义,当真摒弃了所有杂念,要一心追寻大道。
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也好,起码不会再有别人入了他的眼,或许对他而言,私情毫无用处,还会成为他的绊脚石。小妖王不再去想,瞧准了海岸边一座无人的山崖,身形突然化作流光,向那处急急奔去。书怀始终悄悄关注着墨昀的一举一动,听到那阵风声,不禁惊愕地转过头,桃木发觉主人内心的意愿,剑身猛地下沉,就要跟着墨昀飞往那座山崖,但书怀突然在自己腿上用力掐了一把,操控着已经飞出一截的桃木回撤。晚烛扫了书怀一眼,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可不知怎的,从那双眼里竟然能看出藏不住的焦躁。
“当真不去寻他?”灯灵看着那片摇曳不止的树丛,总觉得其中潜藏着怪物。如今南海周遭异变陡生,危机重重,墨昀再怎么赌气,也不该拿自己的一条命开玩笑。就算他不在意,书怀竟也由着他胡闹,尊严这东西当真那么重要吗,竟然叫他们连一句抱歉也不肯说。
凡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在晚烛看来,男人的心思也并非那么好猜。确实如此,只要心智健全,有谁的想法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破的?灯灵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书怀的反应,忽听得他轻轻地“嘶”了一声,随即纯白的衣角从眼前掠过,连人带剑都没了踪影。
此人将要去往何方?自然是去往先前墨昀落脚的那座山崖。他临走前一把揪住了长清的衣领,一并拖了下去,想来是要把黑龙用作挡箭牌,掩盖他那点儿隐秘而不可说的心事。长清明白他此举何意,便也极其配合地装模作样起来,小妖王听到他们的说话声,脚步微微一顿,却未曾回身。
书怀嘴上和长清说着话,偶尔应付风仪两句,只不过那双眼从头到尾看着的都是墨昀,几乎要把对方背上烧出一个洞来。他们这个样子,气氛是必不可能好的,晚烛终于受不了了,出言提醒道:“你们若有什么问题,就赶快找个地方私下解决,在外面摆这种态度出来是想做什么?”
不光是晚烛尴尬,长清也早就觉得难受,这时书怀终于发觉自己做法欠妥,他停下脚步生硬地说了声抱歉,颇为失落地离他们更远一些。灯灵的本意并不是要他道歉,只是想让他们相互妥协,好好去谈一谈,但看书怀魂不守舍,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就烂在了她肚子里。晚烛幽幽地叹了口气,最终无话可说。
墨昀选的这个地方很好,下了山就是海岸,并且是一片空荡荡没有人影的海岸,赤龙一族就在附近休整,看到他们出现,立刻万分惊喜地过来迎接。虽然墨昀只来过南海一次,但那些地势地貌都深深地刻在了他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微微抬起头看向天际,这段时间的南海没有大雨。
在前往南方的路上,晚烛绞尽脑汁想委婉地告知西海龙王那个噩耗,但到了此处再一打听,却发现龙王早就听到了消息,还未待他们到来就已经赶回了西海。也不知是龙王选的路线与书怀他们不同,还是在刻意躲避,总之两边就这样错过了,连一个照面都没打。
海上浮冰过多,因此这段时间没有凡人的渔船经过,倒也为南海龙族节省了不少力气。今日阳光明媚,不少赤龙都在这隐蔽之处玩耍,其中不乏年幼者,他们见到书怀,竟好奇地从水里探出头,眨着眼睛接近他。书怀本在与南海龙王交谈,未曾注意他们的举动,忽然腰际紧紧圈上一双手臂,某条刚刚能化形的小龙大着胆子抱住了他,还将脸颊在他后腰处蹭了蹭。
毕竟还是条小龙,应当没那种杂乱心思,书怀倒也没多想,只笑着摸了摸对方的脑袋,任由他挂在自己背后,转头继续和龙王谈起正事。小龙贴在书怀身上,洋洋得意地朝同伴们一咧嘴,引来一片嘘声。墨昀见他这般神态,不由得冷笑一声,再看向书怀的时候,心里就多了几分烦闷。
此人四处招蜂引蝶、拈花惹草,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统统都给吸到身边。墨昀越看那条小龙就越觉得气愤,总觉得回头这崽子若是长高了,定会和他抢人。在危机感的驱使之下,他跨出一步将对方硬扯了下来,小龙瘪了瘪嘴正欲放声大哭,却又被他凶狠的眼神震慑,抽抽搭搭地将哭声吞了回去。
书怀隐约听见一点儿声音,猜到了墨昀在做什么,刚要回头斥责几句,又思及他先前那句话,自认没有立场去多加管束,便强忍着没有开口。南海龙王见书怀脸色不好,就提议他到龙宫稍作歇息,谁知墨昀如今烦躁到不得了,想也不想就替人做出回答,直接拒绝了龙王的邀请。
龙王性情温和,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只问他们有无落脚之处。落脚之处当然是有,墨昀从袖中取出一物,浑不在意地随手一丢。耀眼的金光闪过,方才空旷的地带俨然伫立起一座小楼,被墨昀从书怀身上扯下来的那条幼龙发出欢呼,张开双臂朝小楼奔去。麻烦不来惹他,他竟来惹麻烦,长清哭笑不得,连忙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拖,叫他去找同龄的伙伴玩耍。小妖王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向小龙,风仪瞥见那副神情,却也不觉得意外,狼终归还是狼,某些东西刻在灵魂深处,永生永世无法更改。
有了在西海的教训,晚烛说什么也不肯再入水,生怕存雪又来偷袭。长清本是龙神,贪恋水的清凉,这回却突然一反常态,也不打算进南海龙宫,然而他不是在畏惧那名天神。黑龙知道,晚烛若是不下水,书怀便不可能去,如果书怀不去,墨昀和风仪也就不去,届时只剩自己在龙宫里呆着,又有什么趣味?
于是为了生活的有滋有味,他断然舍弃了同族,但旁人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道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总算懂得要以大局为重。
书怀还想再就南海浮冰之事多打听几句,呼吸却突然一乱,原先的念头顿时被打消。他向南海龙王行过礼便匆匆离去,墨昀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他背上的剑。剑中的枯骨蠢蠢欲动,即将破除死灵之境逃出,连带着书怀本人的气息也不稳定。存雪的东西果然没那么好消化,都被锁在剑里了还不安生。
小妖王蓦地想到之前死于书怀剑下的异兽,它们是否也不甘被禁锢,整日整夜地在剑内冲撞?书怀一直以来都把那些波动压制得很好,唯独这次令墨昀得以察觉,后者不禁要想,究竟是什么乱了他的心神?
横竖不会是自己。
死灵之境中已然地覆天翻,枯骨比异兽闹出的动静还要更大,它就算被封入了桃木,也能自动结阵,倘若墨昀现在能看到剑中乱象,定能惊讶地亲眼目睹妖树和白骨的争斗。那些鸟妖也跟白骨纠缠在一处,至于那条假龙,却是在和异兽互相撕咬。但就算是这样,它们也无法发出声音,这是死寂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声音。
照以往来看,书怀想要制服它们易如反掌,然而此刻他心神不定,便给了枯骨破剑而出的机会。待到进了小楼,将自己锁在屋内,书怀就看到剑内挣扎着伸出一截掌骨,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就在手上割开了一道血口。
血滴落在剑身上,那截掌骨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书怀恍然间又想起墨昀左手的咬伤,他没有用药也没有包扎,并且咬得那样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做出如此举动?
枯骨被他鲜血中蕴藏的气息逼退,但异兽发觉了他在出神,桃木剑剧烈地抖动起来,书怀握紧剑身,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眨眼间又在手上划出了三道血口。这事他在北海龙宫就做过,再往前也不是没有此类经历,他早就习以为常。疼就疼了,横竖也不会难过一辈子,用短暂的痛苦换来长久的安逸,听起来划算得很。
身后的门板忽地发出轻响,好像是有人无意中碰到了它。书怀当然清楚是谁在那边,桃木剑的秘密,小妖王绝不可能让风仪得知,一定会在外面把守,而只要他守着门,谁也不敢接近这间房。
凡是具备灵智的生物,大多也有较强的共情能力,看到旁人负伤,他们会觉得疼痛,外界的喜怒悲欢,亦能触动他们的内心。受这种特性所影响,墨昀见书怀血流不止,便感到掌心刺痛,他并非无意撞到了门板,实际上他是想推门入内,以自己的力量压制剑中那些不安静的东西,给书怀减轻一些负担。然而他转念一想,不请自来未免太过奇怪,况且书怀这几日不理人,多半是觉得烦躁,他这时候进去,难道对方还肯让他帮忙?
墨昀茫然无措地站在外面,手搭在门板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过了好些时候,屋内的血腥气竟然越发浓重了,紧接着听见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轻微的吼声传来,墨昀下意识地敲了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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