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雪（四）（1/2）
从舟找到主持的时候他已经将花放哄睡，小孩的睡颜安静甜美，无忧无虑的小脸上一派天真。
主持知他来意，示意他坐到外面去聊。
外头风雪有所减小，帮工过了中饭也到上头来帮忙扫雪，工作有些倦怠，但好歹是在庭中扫出了一块干净得空地。从舟四下一扫，从杂物间拎了两把竹椅出来，摆在空地中央。
主持道一声谢后坐下，没有铺垫，就开始将从舟想听的故事。
*
“会不会有人逼着自己去死？”
“会有的。”
“是什么样的人，师父？”
其实禅师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回答自己的弟子：“你极具慧根，终会领悟。”
弟子在数年之后得到了他领悟的答案：心有执念的人，信仰坚定的人，或者，极具慧根的人。
山下的人常说一句“慧极必伤”，这大概是弟子一生的写照。
当年的弟子下山炼心，看尽了尘世中浮动的人心，他像是行走在了海边，看见了茫茫大海，然后开始思索海的尽头是什么。大海过于广袤，人心的范畴过于宽广，这是囊括上下数千年还不能叙述其万分之一的。
之后弟子遭遇了改朝换代，并在人生最为青春的年华突然看透了人世离乱，放在现在来说，就是在人生三观的塑形期突然被一块石头砸中，找遍了佛经，也找不出一句话告诉他除了劝解他人接受苦难之外的解决办法。
“我们要一颗梅子，你却给我们画了一颗梅子树，然后告诉我们来生会有？”
大概，就是这样的指责。
弟子的功底远没有法师那样深厚，于是他便迷失了方向。在见多了山下的战火、流离、饥荒之后，回到山上的弟子得了厌食症，在现在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放在当初，就是佛祖的厌弃，久而久之，他也就开始厌弃自己。
“所以是不懂社会科学和医科的后果？”从舟笑道。
“也非，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科学解释。”
“这不一定，说不定只是现在的科学还不够发达。”
禅师的动作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把手中的那颗念珠数过去。
“从施主是个信念坚定之人。”
“很多人都这样说。”很多人，他没有说自己。
“胖的，是苦难的人民，那体型就是他们背负的东西？”
“正是如此，”主持点头，“但也不是。”主持笑眯眯地否认，让从舟有些怀疑自己的想法：“什么意思？”
孩子是杀戮，是愤怒，至纯的外表和最邪的内心，胖子是暴食，是恐惧，丑陋的外表和单纯的内心。前者将他们引入死局，妄图狩猎，后者被利用，最终被他们杀死。前者是对自己将自己囚禁的愤怒，后者是对自己破开枷锁的恐惧。
他们是弟子自身破戒之后对自己的厌恶。
佛家有三净肉，眼不见，耳不闻，我不杀，大成之时方不食。大概是从这里开始，弟子走上了质疑的歪路。
“为了不伤到别人，他才自杀？”
主持又宣了句佛号，从舟抬头簌簌落下的白雪，忽然问：“他们为什么会被唤醒？”
出乎从舟意料的是，主持忽然失笑，摇了摇头说：“稚子顽劣，天性纯真，是他们最好下手的对象。老衲可说得对？”
从舟点头：“是花放影响了他们？”
主持长叹：“应当是如此，至邪至恶尚存向善之心，遑论举棋不定之人？”
主持一口一个人，在他眼里，大概是真的万物平等。
“主持也这么认为？山下的世界欲/念纠缠，救不得？”他黯然，主持似乎也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沉默片刻，等他消化完这个故事才开口道：“也并非如此。”
“主持何意？”
“老衲，也曾下过两趟山，”主持露出笑容，“在找我那徒儿的时候，遇到了花放，若不是这人世有冷暖欲望，老衲想必也遇不上他们吧……你们年轻人不是总喜欢说相遇总是喜悦的吗？这便是了，在老衲看来，喜事总是多于坏事的。”
“什么意思？”从舟正待问，忽然被出现在院门外的林成雪叫住，林成雪没穿棉袄，毛线衫外已经挂上了不少水珠，看来站在那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从哥，下午两点最热，快点。”
主持也顺势结束话题，起身回去看花放，从舟知道这二人没有告诉他的意思，斜了林成雪一眼，认命地向主持告别，主持略笑了笑，目光扫过林成雪时笑意加深。
从舟将一切尽收眼底，看了眼同手同脚的林成雪，敛去眼中笑意，将呆了的原佛门弟子往后山拉。
二人忙活了一两个小时，找到了那坛束缚住两只衍生物的骨灰，一触及，里头冒出一阵青烟，从里面幻化出两个人形来，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正是昨日的胖子和小孩。
小孩对他们呲牙咧嘴的，看向林成雪更是有几分忌惮。
从舟知道这种忌惮来自相似的幻境压力，若说林成雪是在进入孤儿院之前有的幻境，八成就是被这两只衍生物吓出来的。他扫两只衍生物一眼，不慌不忙地把手中的数根针插进骨灰坛中，片刻后，两只衍生物惊恐地被吸入针中，发出一声尖啸，却惊不起飞鸟。
此处的飞鸟已经被小孩捕食殆尽，大多数是进了不会捕猎的胖子口中。
“好不容易恢复的……”
从舟听见林成雪自言自语道，转头看他，后者一惊愕，才发现自己说出声，在他从哥的目光注视下，嘿嘿笑了几声，有些尴尬地解释：“从哥，你没问，所以我没说，不是我故意隐瞒的……”
从舟还是有些怀疑：“是吗……”
林成雪还是那副样子，从舟叹气，孩子大了心野了：“不是要窥探你那些过去，也不是怀疑你什么……只是，现在情况不明，江天一让我来这里只是来带你一个顺便解决这两只坏东西？”
林成雪一时语塞，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从哥，你是打算直接捎上我回去？江哥让你来的？”
从舟一脸平静地收好那坛骨灰，打算拿回去让主持超度一下。虽说他们这些人也不信这个，但人家生前好歹也是佛门弟子。
他收起坛子里的骨灰，起身，却看见林成雪站在那处一脸纠结。
“怎么？”从舟想提醒他到时间了，谁知林成雪好像是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便站在原地等他。
林成雪见从舟索性停下来等他，不由觉得更加紧张，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我也怀疑过，只是一直没有找到证据。就是，我的幻境，可能是被那两只衍生物引出来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