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城(四)(1/2)
1981年的青象。
那时从学文入狱没多久。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妻子担心老屋漏水,便让他出去看看。她念叨新房子很久,念叨到郭千城最终在她的紧箍咒下败下阵来,不满地穿上雨衣,拿着手电筒去隔壁屋子看看。
屋外惊雷一声,坐在门槛上穿鞋子的郭千城忽然又听见妻子喊到:“你不要坐在门槛上啊!晦气!”
“你能不能少点事?”
年轻夫妻之间的摩擦不少,更不用说是他们这种见面也才三个月的父母之言、媒妁之约。
快十年了,一直是这样,倒也过得马马虎虎。
“嫌我话多就滚出去,”妻子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有几分气,更多是给他看的,“小心点,别把自己送给雷公电母了。”
年轻的郭千城看她一眼,看破不说破,起身打开插销,一开门,却忽然发现外面站着一个浑身乌漆麻黑的人。
他顿时警惕起来,对方身上的寒气扑面而来,由于站在背光处,郭千城只能看见对方狼狈不堪的轮廓,并不能分辨是谁。
“请问……”
郭千城开口,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晚照亮,他看清了这个人的脸——江建国。
郭千城松了一口气:“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我……”
门外雷声隆隆,江建国说了什么郭千城好像听清了,好像又没有。他干笑几声,冲房间里喊妻子来招待客人,自己先去隔壁间的阁楼看看。郭千城像是一台先进的机器往前走,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听见江建国说的话以后就这样失神。
郭千城回到客厅灯光下的时候,一声不吭地脱掉了满身的寒气,坐在沙发上的江建国还是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妻子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郭千城看她一眼,摇了摇头。
“你以为……”江建国忽然开口,一句话的间隔拉得很长,“我是在骗你?”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郭千城倒了热水,猛地灌了一口,有些烫喉咙,但他还是囫囵咽了下去。胃部食道的烧灼直击灵魂,周身的寒气严刑拷打似的。
“别装傻,我知道是你提出让他给我顶罪的。”江建国握着的水杯里已经没了热气,他的喉咙听上去很干涩,或者说,从进门开始,江建国就没有喝过一口水。
郭千城看了江建国一会儿,从他手中抽出被子,用了点力,然后沏满,推到他的面前。
然后说:“是,这是为了大局。而且,你觉得你还有让我可以相信的地方吗?”
江建国看他一眼,然后又看着地面。
“呵,大局?”江建国是在嘲讽他,“为了大局失了公义……不是他的错,你们也应当秉公处理,本来就是我的失误,不用假身份也……”
“你当你自己是谁?!”郭千城吼断江建国的话,他苍白的脸下是截然相反的红脖子,“我倒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和、和那个流氓一起堕落!!!”
他吼出来,指着外头,在江建国眼中却像是戳着监狱里那个小孩的胸口,骂他,骂他为什么要搞那套有悖人伦的的腌臜东西。
江建国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是冷的,但却在这时候有了一丝波动:“我没有。”
他很坚定:“从来没有!”
郭千城像是看着一个狡辩的小人,却又忍不住为这位自己认可的对手惋惜:“不止是兰芝,我都能看得出来……你喜欢他,你的表情从来没有骗过人。”
“那是我!他还是个孩子!他才到考大学的年纪!我也没
想过离开兰芝、离开支英!”江建国从头到尾都镇定得很符合他知识分子的身份,还有外表。
除了那双捏到指节泛白的手
但他的确是承认了,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个异类。
郭千城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他不知道江建国是怎么了,刚才又是在说什么。
江建国定定地看着他,如果可以用力,他估计能甩上无数刀子,就差恨之入骨。
“收收你满是蜜糖的脑子,我是来和你说你滥用私权的事情的。”
郭千城在和江建国和好之后很久没有听他说过任何重话,江建国的性格本来就不是什么冲动的,现在却一反常态?
“是兰芝建议你提出那个方案的,我知道。”
“是支英向警方提供假目击证据的,我也知道。”
“也是你提出让学文假意投向尖刀的,我……知道。”
上头本可以捏造一个凶手处理,却偏偏选择了“被冤枉然后投敌”这个剧本,将他的学生推进了深渊之中。
而此时的江建国不过三十刚出头,才走出血气方刚的年纪,一身血气还没消减。
江建国三个“我知道”将郭千城定住,郭千城隐约感受到了什么,想问的话都卡住。
他看见江建国杯子里的水被他握得过紧,又抖,洒了出来。
“吾芳,你先去睡,老江好像有些事情要说。”
郭千城对自己的妻子说,她担忧地看了江建国和他一眼,嘴上却是抱怨到:“搞什么大男子主义,又不让我听?”
郭千城笑了笑,不说话。
“你妻子是个好妻子。”
郭千城听见老友这么评价自己的妻子,苍白地笑道:“羡慕?现在想换都不给换。”
郭千城的初恋是兰芝,这不是秘密,可能以后最爱的那个还是兰芝,因为那是胸口的朱砂痣。
“好好对待你的妻子,不要再想兰芝了,还有,”江建国起伏的情绪好像平复了一点,再次重复了一遍:“门口时你没听清,我再说一遍——兰芝可能是间谍,是尖刀的人。”
苦笑和苍白过后,郭千城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别和我开玩笑,什么间谍?我怎么不知道剧本还那么起伏跌宕?”
江建国苦笑一声:“最近郭叔叔已经为我的事忙透了吧?”
从学文入狱没多久,给他完善“背叛投敌”的背景还需要一些工作,江建国又不管不顾地插手这件事,好歹给人说了个八年有期徒刑,简直是从死刑到有期的重大跨越。
郭千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转移话题,犹豫地应了一个是,接着又反问:“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是郭叔瞒下来的情报,我偷看到了。你说,要搞我的人还有谁?”江建国苦笑,“我只是、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她而已。”
屋里沉默片刻,头顶的灯泡旁有飞蛾在飞,一下一下地撞着那并不算炽热的光源。窗外雷雨声还在重复着单调的节奏,合起来,却失去了可以预测的轨迹。
“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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