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肆 与君戏·中(1/2)
互相客套一段时间,唐申向封人夫妇提出诉求道:“世伯、伯母,与我们同行的伙伴受了伤,能否借一处厢房休息?”
“哎呀!”封人夫人掩唇惊呼一声,一边唤过来侍候在旁的下人,一边关心道,“当然可以!受了什么伤,伤的重不重啊?管事,快去叫王大夫!咱们府上的王大夫是这附近最高明的大夫,赶紧把他叫来看看吧!”
“无大碍,与人起争端受伤,已经看了大夫,可能会昏睡数日。”唐申向身后招了招手,吩咐一个普通弟子跟随封人家的管事将洛戈移入房间。
封人家总不会让访客干站枯坐,很快就有五六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手捧茶水瓜果走入厅堂,封人嘉范指着右手旁座椅,连声亲切道:“坐坐坐,这一路过来累了吧,茶里加了薄荷末,可以提神醒脑。这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用些水果解解渴、祛祛暑。”
“劳世伯费心了。”
唐申从善如流地入座,跟在身后的霹雳堂弟子自然而然往他身后站,期间井然有序,丝毫没有交头接耳之举。罗谷雨左右看看,虽然皱着眉,但迟疑片刻还是随着人流往旁靠。
唐申当即把人叫住:“罗谷雨。”
罗谷雨侧过脸,见唐申放在椅臂上的手轻轻点了点身边椅子:“坐。”
不等得到他的反应,唐申回首与封人夫妇道:“世伯、伯母,想必义父信中已有提及我等此行目的。这位是我霹雳堂的客人,自苗疆而来。”
罗谷雨晲了眼上首两人,动作有些别扭地拱了拱手,将他们眼中诧异尽收眼底后,只挑了挑眉就着唐申身畔坐下,盘起双腿支着下巴。
罗谷雨也没有介绍自己姓名,封人嘉范便是想客套一句“久仰”亦无从开口,幸而封人夫人在他之前抚掌说到:“都是少年俊杰啊,二位年纪应该与我那不成器的三儿子相仿,我却觉得他还是当年不及桌子高的模样呢。看来再过不久,这江湖就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老一辈啊,就可以放下很多重担了。”
这话唐申回答是与不是都是错,赞同便是觉得今封人家主年纪大需得让权,否认则是认为他这一辈年纪尚轻不足担当大任。若是封人夫人有刺探他的意思在其中,回答“否”当被以为胸无大志,回答“是”恐怕会被认作有夺权意向。
别看此一路过来,无论世家之首还是一方县令都对唐申礼遇有加,宛若慈祥长辈,其实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做的了大事,守得住家业的人皆要三思而后行、行而再三思,所以未明利害以前自然人人“宽厚仁慈”。
都说唐申在唐家堡内部过的不如意,须得同时防备唐宛凝和唐邵策,又得耐着性子与人切磋指教。可事实上,唐家堡外比唐家堡内残酷不止百倍。至少在唐家堡内,你若出了什么意外导致内功被废身体残疾,唐家堡绝不会抛弃你。若在这偌大的江湖中,有件干净衣服穿、有碗白米饭吃就是幸运,最大可能还属流落作乞丐或者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这个世界惯是后浪推前浪,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不想遭别人利用,就必须强大起来。逃避没有任何用处,爱恨情仇中只要有一点能被触动,消极应对的结局便是死亡。
多年前的唐申没有弱点,一旦寻到机会,他自会毫无留恋地离开,躲入深山老林。怎想有人生生在他心上敲出一条缝隙,所以为了最终的胜利,他要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斗。
到底是变得更强,还是变弱,这个很难说。
其实封人夫人这句话说得不好,太露骨。有心人回去给雷元江说说,指不得雷家就要给他们封人家牌匾上盖一个“居心不良”的戳,即便来日依然相互来往,但印象可没那么容易扭转。封人嘉范忙清咳数声,抬手让侍女上茶:“说的什么话,不就是老三总在外跑,一年见不上几面叫你挂念了吗。他也老大不小,懂得进退,自个去平阳出不了事。慈母多败儿,这点事情也好在客人面前说……贤侄你不必放在心上,尝尝这茶。”
封人家的侍女训练有素,不到片刻就将瓜果摆满一桌,倒水的侍女嘴角含笑,敬茶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划过唐申手背。唐申不予理会,见给罗谷雨敬茶的女子规规矩矩,便不着痕迹将茶杯拿到手中,从容不迫抿了口茶,评论道:“薄荷甘冽,只是水仍尚生,味略寡淡。茶是陈茶,水是新水,世伯伯母且放上一放再喝,水凉了,味足了,方可入口。”
封人嘉范乍听,心中一惊,暗道此子不简单。
茶喝了,闲话也谈了,是时候进入正题。
唐申道:“既然义父已来信相询,世伯想必清楚我等来意。”
“自然。”封人嘉范捋了一把打理整齐的美鬤,点头,“其实当年去欧阳老弟家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们又怎好拿出来大,所以隐而不谈。不知贤侄想要知道什么,我封人家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申看了罗谷雨一眼,人正“哔啵哔啵”剥着柑橘,果香四溢,丝毫没有留意他和封人嘉范说了什么,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唐申此前早知罗谷雨来中原所求为甚,见罗谷雨不表态,便与封人嘉范道:“不知世伯当年,可曾在欧阳世家见过苗人踪影。”
封人嘉范沉吟片刻,回想道:“似乎是有那么几人,我离去的早,未曾与他们攀谈。”
士农工商之中,商人地位虽在末流,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活人?排的上名号的世家与帮派,大都瞧不上会两门手艺却没什么名声的人,封人嘉范亦不能消免自傲之心。
“但说到苗人,我倒是想起来有一个穿着苗服的男子,他时常与欧阳老弟秘密商讨什么,二人每每碰上其他人便打住。可惜我与那人乃擦肩之谊,连面貌都记不得,不过……”
说到这里,封人嘉范顿了顿,对身旁贴身小厮挥挥手,小厮从袖子里拿出一方薄薄的蓝皮本子,递到唐申手中。封人嘉范继续道:“这有一份名册,不敢保证当年所有受邀者都在上头,但我认为应该对你们有帮助。唉,当年欧阳世家当之无愧是我们五大世家之首,财力属我封人家三倍有余,就算遭遇一点麻烦,也就是跌到第二位……哪里想到最后为了什么前人的遗藏,落得本家人尽数陨落的下场。”
唐申大略翻了翻本子,感觉纸张和字迹都有一定年头后便不再细看,朝封人嘉范拱手:“多谢世伯,这方本子定能帮上忙。”
“说什么谢呢,这是应该的。”封人嘉范拂须笑道,“对了,再过两天平阳那边也该结束,贤侄也赶不过去。恰我有事相谈,不如稍后我去封信请雷兄过来,所以贤侄既然来到就多住几日吧。这个时节去游湖最好不过,湖虾正是肥美的时候,我让人带贤侄好好四处逛逛。”
唐申不以为意,应了下来,对封人嘉范的打算心中有数。雷元江虽很能听他的意见,却不是一点判断力都没有。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也算是宾客尽欢,转头一看,罗谷雨手边的果盘已经空了大半,见唐申看他,还问:“说完嗦?走了迈?”
那百般聊赖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是轻慢无礼,看在唐申眼里,则是上了心头。
既然在此地逗留几日,趁此四处走走看看也好,这些天一直都在赶路,确实是闷了些。
罗谷雨看唐申不说话,往四周扫一圈发现只有他一人将桌面上的瓜果吃了大半,便把只吃了一口,因为太酸而放在一边的橘子放到唐申手里:“吃。”
“……世伯伯母,且容我们休整,稍后再会。”
封人夫人双眼一亮:“好好,再过一阵便是午时,我吩咐厨房多做些菜,一并吃个饭。”
唐申答应下来,领着自己的人出门,封人府下人在前引路带他们入客院。出门以前,还听封人嘉范小声与封人夫人道:“夙琪呢?是不是到王府去了,快派人把她叫回来。”
封人府与欧阳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欧阳府直入直出干净大气,而封人府四处都是花草树木,枯木落花都是景致,曲折幽深。因为临水,所以水上庭廊在这座府邸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木石花窗亭檐挂落随处可见,视野开阔之余,一步一景。
罗谷雨正是初至中原,看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所以各自散开以前,唐申喊他进房,拿出适才封人嘉范递予的蓝皮薄本子。
屋内清凉,暑气尽消,罗谷雨伸了个懒腰,有些懒洋洋地往凳子上坐,随手接过本子翻了几页,忽而问:“哩卜问我要找啥子?”
唐申将卷在袖里的橘子拿出,即便嗅着就很酸,也还是一枚枚掰开来,回答:“我已知晓,你是为寻一位亲人而来。”
“哦?”罗谷雨似乎对查看名册没什么兴趣,放下本子将其推到唐申面前,“哩啷个晓得呢?”
“很简单。首先五毒教派你与蓝斓前来,而非选择寻常教众,足矣说明此事与五毒教主有关。其次在欧阳世家中,你对他们现状如何以及地下遗藏都不感兴趣。江陵之时,那位妇人曾言看你模样似曾相似,三者联系起来,自是为寻亲人。”
罗谷雨不可置否:“我知道呢,不比哩多多少,上回喇锅欧阳世家呢事情,我也不明白。只晓得要找一锅人,他叫蓝晋榷,素我阿爹。”
虽然对罗谷雨将事情明白告诉自己有些诧异,唐申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有意外的必要。
唐申翻开名册,一目十行而过,很快就在名册中间部分发现一个名字,以食指虚点,问:“青出于蓝的蓝,晋谒的晋,榷酒征茶的榷?”
罗谷雨看了眼,摇摇头:“晓得读音,卜晓得字。没得其他听起来像呢,可能揍是这个。”
难得罗谷雨如实相告,唐申心中沉吟,试探地问:“你父亲,与蓝斓是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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