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金门·上(1/2)
渡头上人潮熙攘,大大小小渡船不知几何,堆积如山的货物正从船上卸下,吆喝声此起彼伏。灰衣短褐的力夫扛着麻袋奔走,三俩成群挥汗如雨,濡湿额前布巾,面色赤红。陡见面前数名带刀护卫围绕一衣着富贵者走来,脸上顿现阿谀笑容,点头哈腰:“李掌柜的好啊,今儿天气不错。”
“嗯。”
李掌柜微不可闻地颔首,眯眼抬首看天,负手而走。他的护卫尽职尽责在人群中冲开一条道路,供他大步走过。
碧海蓝天,秋高气爽,确实是好天气。
李掌柜拿眼扫去,很容易便在浮桥处见到另一个与他衣着相类的熟人,正指着摔在地上的麻袋,大声训斥着面前一个瘦弱少年:“莫不是见你求得可怜,我会容你入门当力夫?如今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光会吃不会干的家伙,养你何用?”
少年缩肩搓手,唯唯诺诺。
此人身侧尚有一人打扮稍次于他,摆手劝说道:“欸,赵兄,一些小事罢了,不值得动气。我还是初来这赣章庐陵城,便是初看去,亦觉果真不负繁荣无双之名啊!”
那赵掌柜,怒容稍缓,挥手让力夫少年自去了,略显骄傲同身侧人说道:“呵呵,孙先生此言不差,我赣州第一城——庐陵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纵使比那西安城也是相差无几!赵某作为东道主,今夜必在庐陵城第一流的怀伶楼为先生洗风接尘。”
孙先生拱手道:“孙某不过来应赵兄门下账房之职,哪里敢劳赵兄破费啊…… ”
“哪里的话,先生是有学问的人,肯屈尊做赵某账房已是赵某毕生之幸,怎敢怠慢?”
说话间,李掌柜已到他们身畔,滚圆腰腹一收,双手一拱就笑道:“赵掌柜的,真巧啊!我记得赵记杂货不是今日卸货,怎的?”
赵掌柜瞅李掌柜过来,身子微侧挡住孙先生半个身子,也作笑颜拱手相道:“哎,别说了,这年头想要个脑子灵活手脚勤快的伙计都没有,途中才发现这回最重要的货源忘了提,真真气煞人也!哪像你李大掌柜,事业蒸蒸日上啊。”
“呵呵,赵掌柜这是哪里的话,咱家可不像您货通湖广,财源滚滚呐。”李掌柜笑眯眯看向被赵掌柜挡住的孙先生,“更何况赵掌柜可是我们庐陵出了名的伯乐,有一双善于发现千里马的眼睛,怎会没人可用呢?”
赵掌柜打呵呵:“哪里哪里。”
正拱手寒暄 ,一行人高马大短衣带鞘者自城中大道走至渡口,无论路人力夫见之,纷纷疾步向两旁躲避。为首作领之人神色肃穆,到浮桥上把手一摆,喝道:“把船驶开,让出道来。”
当下左右船夫无有不从,连商人们都顾不得继续卸货,纷纷招呼自己人往两侧去,让出正中渡口。
孙先生等人被挤到一旁,见状不由皱眉:“这是什么人,竟如此霸道?”
他此言一出,李、赵两名掌柜的脸色都变了,连声道:“慎言!慎言!”
孙先生不解:“二位何以慌张,莫非是皇亲贵戚或者门阀富贵?”
“孙先生初来咋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庐陵之中大门户不少,但什么皇亲贵戚,什么门阀富贵,都只能算二等的!在庐陵,只有一家是这个!”
赵掌柜一边说着,一边握拳竖起拇指暗暗朝江面指去。
孙先生从他所指看去。
日照生暖,海天一线,波光粼粼,江有渡船摇曳其上,推起浪潮千叠。船帆于南风中鼓荡,其上虎首起伏若波,虽咧齿无声咆哮,却不显狰狞,威风凛凛。
楼船逐渐靠岸,船上诸人陆续步下,岸上众人终于能一窥其间中人面容。
数个护卫率先翻身而出,他们皆着打扮利索,取踏板架于船舷与渡口浮桥间,退到浮桥两侧。几人腰间翡翠玉佩随动作晃动,色如碧潭,日光穿透于衣摆留下润泽阴影。
第一个踏上踏板之人乃蓄有短鬤的中年男子,他貌不惊人,衣着若不细致看布料光晕则显得十分质朴。龙行虎步踏上浮桥,他放眼望去,立于渡口前气焰甚高的赭衣人立即低下头颅,抱拳齐声道:“属下恭迎家主归来。”
此声落,喧闹的港口一时再无二言。
他举起手来随意摆摆,转过身去朝身后招手,眉笑眼开:“越儿速下来看,你当是第一次来,可喜欢这里?”
顺他所言,有一青年迈出船舷,走上前来。
青年落足无声,玄色衣摆与垂落腰间的乌发微晃,层层衣衫包裹高挑修长身躯,直以盘扣扣到颈项,艳阳高照然不见其额上有半点汗珠。那一头长发以绸带一丝不苟整齐束起,偏又落了留海掩住左侧小半张面容,暴露于日光下的眼似不太习惯地微微眯起,转而迎上他笑颜。
庐陵城在他身后。
渡头之外,尽是石板大道,道中朱闱香车驶过,珠帘不起颠簸。小姐挑帘而看,摊贩吆喝方伏又起,她以锦帕掩唇而笑。小儿骑着竹马奔过,行人来去悠悠,举折扇轻摇。或在绿瓦下靠着树荫乘凉,乍见身侧走过之人颇为面善,忙唤来好友,一并闲聊家常赏玩红墙后含羞伸出的桃枝。
孙先生不免也压低了声音说道:“纵他们是庐陵城第一门阀,莫非还能不顾其他人眼光不成?”
赵掌柜摇头:“若是第一门阀也就罢了。但这渡口是他的渡口,这石板路是他的石板路。”
“这庐陵城,是他的城。”
话间,船上人渐都下了来,中年人忽朝他们道:“李掌柜,赵掌柜,晨安啊!”
商场如战场,两人皆是百胜将军,这一瞬间却失了分寸,涨红脸结结巴巴:“雷雷雷当家好啊不晨安啊……”
转眼见三个少年前后走过来。
前者布衣短发头系抹额,中者宽袖长袍配朱砂色短直褂,后者细锦白衣束袖。
李掌柜眼色更甚一筹,忙弯下腰来,对着小褂的少年拱手扬笑:“许久不见雷小公子,李某玲珑斋新来了一批南北杂货,小公子何时有空来赏玩,便是它们的福气。”
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换来少年一记恶狠狠的瞪视。
眼没能瞪完,中年人便管教他:“臭小子什么不学好,就知道玩。待会儿回去了我便去搜你屋子,看你又胡乱花银子买了什么东西!”
少年便似霜打的小白菜一样蔫了,白衣少年强忍笑意拍打他肩膀。
中年人转过脸来又是笑颜,对两名掌柜引荐道:“两位掌柜,这是我义子雷越。”
言罢便不再说话,笑眯眯看着二人。
两位人精先是一怔,维持于面的笑容中,古怪一闪而逝。而后他们便朝着青年拱手作揖:“先前便闻雷当家的收了一位义子,便猜想定是年少有为万中无一的青年俊杰,否则哪里能入雷当家的法眼?今日一见,着实百闻不如一见,果真不凡啊!”
正踩着船舷跳到浮桥上的紫衣人笑出了声,引得原本以各种姿态左顾右盼的同行人们接二连三闭气憋笑,肩膀耸动。
青年倒是冷静,恍若未闻:“二位过誉,晚辈不敢当。”
中年人抚须,像是每一个孩子得到夸奖的家长般笑的一脸心满意足。赵、李两个掌柜的识趣让他十分满意,稍一点头说道:“呵呵,好。两位生意兴隆,我等先走一步了。”
“诸位慢走。”
两人连忙躬身相送,足足一炷香后,方才抬起腰来注视远远走出的队伍,无形中头却仰的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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