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夜啼·中(1/2)
第二日早晨,莫小雨看自己发小手舞足蹈描述昨夜的跌宕起伏,为自己昨夜回到客栈倒头就睡而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封人醉杏在旁听着,蹙眉思索事情前后,掩不去美目中光彩涟涟。
郑元琪知会县官撤销禁出令,带着浣花剑派与证人风长晴回庐陵向雷元江见罪,算是与刚认识的朋友不欢而散。但奇怪之处在于,无论木青还是端木符皆面带笑意,道不尽的轻松解脱。
半日奔波回庐陵,几人询问后直接到霹雳堂面见雷元江。
霹雳堂中一切如常,高墙大院以及校场组成整个霹雳堂。枭一入门就嚷着要看自己门下的小崽子,飞也似的跑的不见了踪影。封人醉杏身份略有尴尬,不好多留,便也告辞离去。
郑元琪与唐申几人带着浣花剑派诸人一路往议事堂,举首远见小匾上书“听风阁”,便是了。
及第入门,听风阁中铺着褐色吉祥金钱蟒地毯,左右各自摆开四张交椅。雷元江坐于上首,他左手下方首位上坐着一个年纪比他稍大的鹤发中年人,两人先前显然是在说话。
虽作为盗窃者被带入霹雳堂,于秀临依然保持着一个百年剑派副使该有的整洁与气度,无论旁人问他什么,都不言不语。但在目光触及那鹤发中年人之时,他神色当即激动起来,口中似乎塞进了一团咬不烂的棉花,以至于他恨恨咬着牙,从喉咙里逼出三个字:“公输英!”
此人便是霹雳堂盛名于外却难见其身影的右使公输英?
鹤发中年人侧首,面容不老,肤色却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眼下有着乌青眼袋。他看着于秀临,叹了口气:“晔奕,没想你我竟是在这种情形下再度重逢。”
于秀临忽然冷静下来:“自你当年弃我浣花剑派而去后,你再不配唤我的名字。”
看来“晔奕”二字,正是于秀临的表字。
雷元江摆摆手:“好了,有什么事,关上门来再说。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要在小辈面前抖落出来了。孩子们都去玩吧,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算陈年老账。”
虽只三言两语,但能看得出盗窃之事有颇有渊源在其中,并非表面上看着的那样简单。不过既然雷元江挥手让他们离开,准备关上门来与公输英和于秀临独自说说,作为义子的“雷越”没有理由不识眼色杵在堂中不动。
所以唐申拱拱手,领雷季泷和莫秋雨离开,顺便安排无法抛弃自家副使独自离去的浣花剑派众到客堂里去稍加歇息,展示一下霹雳堂最为闻名的待客之道。
待安排好一切,俩小子不知跑到哪里去疯玩,唐申出门寻了风长晴,招来一个霹雳堂弟子询问:“请问前日来的那位苗人如今身在何处?”
指的是罗谷雨。
弟子忙道不敢当“请”之一字,回答:“午时一过便不再看到此人人影,似是出了门,到城里头去了。”
“多谢。”
唐申问罢,看了眼天色,与风长晴道:“我既答应你带你找镯子主人,必不会食言。只他现下不知去了何处,你且随我来,到城中找找。”
风长晴没有异议。
昨日夜里他与唐申不打不相识,见唐申取出一枚银镯以后,自己的蛊虫通通不听指挥不愿进攻,便知那银镯定是属于自家某位主上。故而他当即罢手,并愿配合唐申行事,换取带他去见这位来到中原的主上。
唐申再招来一人,吩咐其如若雷元江寻他,便告知他暂时出了门。然后与风长晴二人离开霹雳堂,回到庐陵城中。
时值下午,无风无云略感燥热。唐申思虑罗谷雨即便四下散步亦不会走的太远,此人最是喜欢热闹,或会在人流汇聚之处。
正想着,忽听风长晴说到:“你这样伪造证据,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
唐申知道风长晴指的是昨夜证明于秀临盗窃的蛊毒之事。
“事后他自己已承认确是他盗窃。我既没有猜测错误,亦没有冤枉他之一说,有何不可。”
可怜这个浣花剑派副使,便是想穿脑袋,恐怕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露了马脚,更不知道所谓高深莫测的苗疆蛊毒到底因为什么而高深莫测。
风长晴看了眼走在前方的男子,暗自道:再厉害的蛊毒,也比不过人心。
“那你是如何确认就是他偷窃你们的图纸,而不是别人?”风长晴道,“我听不懂你说的那些弯弯绕绕……只知我们教中有蛊名作问心蛊,能辨真假谎言。但人怎么可能凭借一双眼睛,就能辨别对方是不是在说谎?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女娲娘娘才能做到。”
他如此断言,说罢仔细回想了想,忽而紧了紧身后背篓,嗤笑:“不过在中原,这似乎并不是很稀奇的事情。你们嘴上说的往往和心里不一样、眼睛看着的却摇头不要,久而久之看得多了,能辨认出来也理所当然。”
风长晴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若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若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若身处如此大同世界,又何须一双神明一般辨认是非忠奸的双眼?
倒不如闭眼不看。
唐申侧眼探向这个苗人,一个埋藏于心底多年的疑问再度浮现心头。
这些苗人,似乎素来都是如此轻而易举撕裂所有伪装,将最真实最不堪的事物点明,但真正面对了,却失去承受的勇气。
风长晴不知道唐申在想什么,他把玩着自己手腕上的银镯,说:“我不问了,你说每个人皆有别人不得触碰的秘密,或许这就是你的秘密。我不喜欢刺探你的秘密,我甚至不认识你,严格意义上你对于我还是个陌生人。”
唐申皱了皱眉。
他不常这样皱眉。
但心中厌恶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一时间竟无法控制住自己。
“不过。”
风长晴将蛊笛抓到手里把玩,又道:“既然少主借了镯子与你,少主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若非借,而是给,又如何?”
尽管以当时情形看来只为给他避毒,但罗谷雨事后没有把它要回去。
唐申心里有个声音细声细气地说。
风长晴的神色怪异起来,他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一下唐申,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记得你说来到中原的少主,是雨少主,没有错吧?”
唐申颔首。
风长晴松了口气:“如果是雨少主,你又是姑娘,我就赶忙写信回去通知教主。如果是露少主,那么你得自己当心小命,这说明她盯上你了。”
正如厌恶来得那般毫无防备,听罢风长晴此言,唐申忽而愉悦起来。
分明这个话题没有半点好笑之处。
庐陵城同他离去前没有两样,宽敞的街道,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只是各户酒家饭馆都亮出了显眼的幌子,指明自家出售菊花酒,连鼎香轩都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菊花糕木招子挂在门口。
重阳要到了。
城里的行人似乎少了许多,也不见往日走街串巷的毛孩子,待看到街头多了不少卖纸鸢的小贩,唐申明白这人又跑到哪儿耍去了。
他们最终在城门郊外的丘陵上找到了罗谷雨。
郊外树木正值得凋零,落叶堆积满地,踩踏上去咔嚓咔嚓作响。一片看似萧条之像中,却也有长青的大树于其中摆着苍绿枝干摇曳,更有被野果压弯枝头的果树。
这方广阔草坪上满是放纸鸢的人,在庐陵街头消失的毛孩子们都集中到了这处,扯着各式纸鸢咋呼着疯跑。偶见鲜衣怒马佳少年三五成群策马奔走,树下停着不少马车,大家小姐们凑在一块儿聊些姑娘家的话题。
罗谷雨捏着一只蜈蚣的纸鸢,身侧伴着抓着燕子纸鸢的屠小满,两人神色严肃,眼珠随着从他们左侧跑到右侧的毛孩子转动,思考着为什么无风的天气,这些小娃娃能把纸鸢放起来,而他们不行。
莫非他们也要如此跑一跑?
屠小满摸了摸身上桃色小袄与白色褶裙,面露纠结。
可是这种天气,她并不想把自己弄的汗嗒嗒。
她眼睛一转,啪地把自己手里纸鸢扔到地上,笑吟吟对罗谷雨说:“谷雨哥哥,我给你在后面拿着纸鸢,你在前面牵着看看能不能放起来吧?”
罗谷雨欣然应允,将拖着长躯体的蜈蚣塞入屠小满手中,自己拉扯起绑住风筝的线匝,面对屠小满后退,放出一段自以为够长的线来。
屠小满瞅着罗谷雨身上银饰戴了一身,跑不了多久就该疲惫,左右自己根本不喜欢放这劳什子纸鸢,他尽兴自己就解脱了。
想到这儿,她鼓了鼓腮帮子。
真是的,听说雷越那个家伙昨儿又自找事情不知跑到哪里去,迟行戈那个榆木脑袋为了躲自己也总是藏在莫家不出来,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而且前天确确实实是看到了主上的车驾,不知怎的主上却似乎不想见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自现在都毫无建树,让主上感到失望了?
一边想着,她一边将纸鸢举到头顶,蜈蚣长长的尾部自她头顶挂落在她后背,把她身形遮了大半。折返而过的毛孩子们好奇拿眼打量她,哈哈大笑着跑走。
真蠢啊,屠小满……这么大的人了还玩纸鸢,看看,被笑了吧?
“走!”
罗谷雨将袖子挽到手肘处,头也不回朗声说道,扯着纸鸢线小步跑了起来。
叮叮当当的响声随着他脚步蔓延开来。
说也奇怪,两人扯着纸鸢没跑两步,渐渐起风了。蜈蚣尾巴微晃,舒展,纸鸢渐渐从屠小满手中扬身,接着腾空而起。
屠小满停下脚步,擦了擦额上的汗,手搭在额前作檐,隔开刺目日光眯眼仰望随罗谷雨跑动下越飞越高越去越远的纸鸢。
一时间有些恍惚。
九九重阳,不知不觉一年又要过去了。
这一年里她似乎做了许多事情,走过不少地方。虽说那个伪造的青衣楼到最后也没能起多大风浪,到底靠它收取了不少银钱,为主上大计出了些许力。
但如果要仔细说来,主上最为重视的敌人自己还没能扳倒,到底算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她一直知道霹雳堂是武林泰斗级别的人物,可那时候的感知等同于远处眺山,虽知巍峨,但只有真正接近山脚下,才能体味到自己究竟有多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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