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斛珠·上(1/2)
道人离开医馆,不时抵达霹雳堂总部。霹雳堂门口的灯笼未能照出太远,门外值守弟子在于丈外见一道黑影渐近,当即手拂刀口,开口将他喝停:“来者止步。”
值守弟子放眼细瞧,这夜半来者身无长物,除却依稀能够看得出是个道人,并无特点。然而他心中一动,遥遥拱手不卑不吭问:“可是伯道长当面?”
说话间道人已跻身光暗交界,斑白鬓发不羁披于脑后,双眸熠熠。若是分堂中的普通弟子认不出此人情有可原,但作为总堂之人,哪怕只是一个值守者,都是霹雳堂的核心弟子。而霹雳堂内,没有一个核心弟子不认得这个穿着一身黑白道袍的道人,哪怕对方容貌与自己记忆有所出入!
如此不等道人回答,值守弟子自发推开门扉:“伯道长,请。”
末了不忘补充一句:“伯道长,家主并不在堂中。”
他并没有一气儿问道人为何而来要往何去,举止客气却不过分生疏,态度殷勤却不多嘴多舌。
道人颔首表示他知道了,脚下并不停顿,眼见就要与微躬着身的值守弟子擦肩而过,他忽然一顿,扭头问:“与我衣着相似之人,此时在何处?”
按理来说,他应当先拜访此地的主人兼他的老友——雷元江,不过既然问及的是与他同出清微观的弟子,倒也可以谅解。
“那位阁下在客院,容我带您过去。”
值守弟子伸手推开霹雳堂大门,对在门后以及左右站岗同伴招呼一声,将道人迎进门内。道人并未拒绝,他来霹雳堂的次数俨然已经不是一只手能数过来,不过也没有到对一切了如指掌的地步。
虽说虚乾近日深居简出,身为地头蛇对于他的行踪把握的依然很准确。片刻他们已经立足小院前,果不其然正如他们私下打趣“吸收日月光华”一般,虚乾正盘腿于房檐打坐。
“伯道长——”
值守弟子正想开口,见道人摆手,心想这师叔侄二人定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便十分识趣地闭上嘴,退身离去。
道人并没有立刻出声呼唤,而是驻步在院外仰头观望。
他的目光并不刺人,所以直到盏茶以后他兜转出来前,虚乾都没发现有人在如此近的距离中打量自己。
感知中忽然出现一道陌生气息,虚乾睁眼探看,见得一人在下方窥视。他先是如有所觉,再看此人容貌尚好鬓发却白,不由为之一愣,片刻方才拂身而起,飘摇而下。驻步道人面前,他转而盯着道人背后焰纹长剑,轻声道:“云图师伯?”
言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犹疑。
虚乾小时候曾见过青年模样出头的伯云图,虽说时隔多年记忆未能如新,但彼时伯云图少年意气而去,那般挥斥方遒的气度,在他心中曾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而现下……眼前这个道人相貌是伯云图无虞,奇怪的是,总让人有物是人非之感。
仿若过去皆为雾里看花,今日始见庐山面目,那高大巍峨一如旧日猜想,然而莫可名状的峥嵘同时亦全数褪去。
伯云图并未立即回答,深深望着虚乾足有数息,方才开口:“见到你,便似看到当年师弟一般。”
此言无疑对答了身份。
只未免有些答非所问,两两对视尴尬之中,本就不通言谈交际的虚乾并不知此话究竟何意,沉默半晌顺着伯云图话语道:“师尊常念及师伯,下山前曾吩咐我若遇见师伯,劝说师伯返转观中。”
伯云图沉沉一笑:“观主有命,哪敢不从。只不知师弟还要不要我这废人罢了。”
他一会儿口称“师弟”,一会儿口称“观主”,态度言语皆叫人琢磨不透。
虚乾不明其意,欲开口问询,忽觉伯云图身上气势一改,由原本毫不起眼变得沧邈浩荡,直如烈阳直灌苍穹,登天裂地,骤而光化万千利剑,向他周身刺来!他心下一惊,刚倒退半步便被剑势压制的动弹不得,当下屏息凝神以对。
一直被虚乾携在手中的长剑蓦作微不可查的低吟,旋即如水入江河,他周身气息与环境相融,竟有一味看山非山之意。那些自空中倾倒而落的剑势失了目标,片刻散逸开去,伯云图收却绽放而出的剑意,眸中异色转逝:“果然,你也到了合剑境界?”
这一来一去,皆为气势交锋,外人无从得知。
虚乾心道师伯行事无端随心,不明其口中言语究竟有何深意。然长辈问询不得不答,只好就自己理解道:“下山以前,师侄便已踏入合剑境界。因感进入瓶颈,故而遵师尊吩咐下山历练。”
伯云图颔首以示并不意外,不再在院外停留,而是跨步自虚乾身侧步入小院之中。二人阖上门来,相对而坐,虚乾屋中只有早晨泡的寡汤冷水,实在羞于待客。好在二人皆非常人,对礼数并不关注。
伯云图又问:“你所习心法,为三者之何?”
“是太真决。”
“……倒也是师弟惯有的做法。”
“惯有做法”是何意?
语毕,伯云图不言,复又沉默。虚乾寡淡,对伯云图来访之意不明亦不问,观其似在思虑什么,兀自安静等待下文。
等待之余,不由思及自身瓶颈,再看伯云图,灵台中忽有一丝灵光闪过,玄之又玄,无从捕捉。
却说清微观心法有四大境界,五小境界,恰为九数。其中第三大境界的第三小境界,名作合剑,取之与身负灵剑意念相合之意。
清微观在江湖中,多以剑派名头行走,而非道观,所以杰出门人多被冠以“剑尊”为号,而非“道人”。其因为清微观前身乃是一以铸剑之术闻名江湖的久远剑庄,最后一任庄主曾有一统江湖之霸图,便命门下齐持庄中历代所锻宝剑出世,却因沉迷锻造术坐井观天低估天下人,被时兴火器暗器流派携手打上山门,剑庄付之一炬。好在剑庄虽一派嚣张,到底并非邪门歪道,战至最后不少于剑庄有百年交情的正派巨擘出面调解,虽铸剑秘术被当时奇门流派分刮不少,庄主以外门人宝剑皆十不存一,到底未遭灭门。
庄主于废墟中枯坐三日,彻悟人世繁华不过风动云烟,携留存门人与宝剑,重立山门清微观。该庄主便是清微观第一任观主,其后又凭借战中争斗对百家手法内功总结与天马行空的猜想,从铸剑经中创出清微剑诀心经,也属一世奇才,相传最后剑道通神,引动天雷洗练到达长生不老之境,游戏人间。
“想当年,我亦是在合剑瓶颈下山。”
伯云图的低语将虚乾从些微走神之中拉扯回来,他眼眸略沉,反倒是陷入了回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我当初便是因为师尊这一句话,下山寻找突破瓶颈的机遇,一去二十余年。”
虚乾听罢,心头那点道不明说不清的怪异之感二度闪逝。
“初下山之时,无有目的,四处游荡,看山下无论何等物什俱都新奇,不日便两袖清风。途中亦有认识二三微末之交,凭我手中之剑,区区丑恶不在话下。然风餐露宿之中,由衷体会到由奢入俭之艰、身无长物寸步之难行。”
“……?”
虚乾下山虽已近半年,但他除了开头两个月在迷途、露宿、道观挂单之中度过,直到后来遇到霹雳堂等人从而跟随一路,都没吃什么苦头。他心觉风餐露宿并不是坏事,粗茶淡饭无有问题,反倒过路几座城镇之中的喧哗吵杂让他颇为不喜。
仿佛自回忆之中醒过神来,伯云图抬眼,神色有些许郑重:“山下不似观中只一亩两分地,若是旁人我也不去管他,但你是师弟的弟子。”
清微观比之其他道教门派更为低调,素不理事,甚至有不少弟子下山不久便违背门规成家立业,返还手中之剑离开门派。清微观对此并不像另外五道开明——比如容许门下弟子成亲,但亦不像另外五道严厉——认为门派将弟子供养成人弟子定要为门派做出贡献。清微观中更遵循一个观念,那就是:大道缈缈,明心自见,生死自了。
所以若非伯云图与虚乾师尊出自同一师父门下,为更为亲密的师兄弟关系,元皓观主不会刻意吩咐虚乾劝说伯云图归还,伯云图更不会刻意让雷元江照顾虚乾。
虚乾或许无法理解旁人言下之意,不代表他听不出其中醉翁之意不在酒:“师伯有何吩咐?”
伯云图道:“我希望你跟雷家交好。”
虚乾皱了皱眉:“什么?”
“雷家,霹雳堂。”看出虚乾显露于面的疑惑,伯云图伸手指了指足下,“你在此地居住时日已不短,想必清楚雷家是什么地位,与他们交好对我们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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