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上(1/2)
这势在必得的一箭,终究是落了空。
若换做是个身手矫健的,便是稍比他差一些,萧晗都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运气这种摸不着的东西,谁也说不准。
偏偏眼前人左看右看都不识武艺,又是一把年纪的老骨头,这样的家伙他一个甚至能打二十个,这端的就变的没道理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那根平凡的木棍不过在这灰发的家伙手里轻轻一晃,他的弩箭为何就从半空掉落在地?
都说方士转手为云覆手为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呼吸之间夺人魂魄,若此人有此威能,岂不可怕?念及神异之处,萧晗不得不谨慎起来,拉开与灰发男子的距离,重新审视眼前人。
灰发男子其貌不扬,眼中既无神光外泄,也不见衣带飘飘玉面生辉,看不出世外高人气息。腹上伤口血流如潺,他以手覆之,接连后退直至倚于一旁青木,本就憔悴的脸色愈发灰白。
由是萧晗不免又生出其他想法——此人莫非是不世出的内功大师,以气劲震开了弩箭,只因专修内功不注重其他,故而未能躲开他先前攻击?
想着想着,萧晗双眼有些飘忽。
旋即他便见到了此生难以忘却的一幕。
深秋季节,落木萧萧,也有常青木立于其中,任尔春秋南北风,万年不败。灰发男子手扶一棵柏树,眼眸微垂,启唇碎念,也不知他念了什么,许是什么可笑的笑话,逗得柏树上鳞次栉比的针状叶片左右摇摆,逗得那些叶片在左时仍是青葱、到了右面却成了黄,逗得那夹寒长风一卷,下起了一场雨,一场黄金色的雨。
既然是雨,自然要倾盆而落的。它却不爱简简单单落下,非要顽皮地掀起一截波涛,将仰颈呆看的萧晗拥入怀。可怜萧晗瞬间被柏叶淹没,草木气息充盈鼻腔,他不得已举手挡住脸,一只带着血腥味的手趁隙破来,轻轻贴在他前额。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走马灯,一切博大的、微小的记忆,奔腾而过,犹如昨日重现。
萧晗不知道这是否是真的,但这一刹那,他脑中真的飞快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父亲沉静威严的面庞。
两个蠢蛋护卫暗含嘲讽的眼神。
连芷喋喋不休不断开合的嘴唇。
还有半路休息时,连城飒与他并肩而坐,以迷惘的脸道出浅薄无知的话语——
‘応空大师说,母亲她只想我做普通人,但是其实早在她选择嫁给父亲之时,就注定了我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我没有水氏血脉,是不是就能成为兄长那样的人,让父亲骄傲?而不是被困于这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里,日复一日,碌碌无为……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如今就想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所以就算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预言,我也会去争取看看。’
回忆戛然而止。
千金雨散后,澄空碧若洗。
萧晗眼前一阵恍惚,惹人不悦的目光和可笑愚蠢的话语无影无踪,唯有一只贴在额前的温热的手。
那只手后,是灰发男子饱含惊喜与不敢置信的眼。
“你……”
萧晗怔了怔,回过神来立即甩开灰发男子的手,跨步退开。他足下刚站稳,觉后背衣裳被冷汗湿透,脑袋隐隐作痛,而他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怎么回事?
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事情,如何不叫萧晗头皮发麻?
心中危机感暴涨,他脚下一点迅速退离灰发男子数丈远,灰发男子一改先前疲惫神色,见他欲要退走竟伸手来抓。萧晗自不可能让其得逞,只是灰发男子靠近之时他两眼一扫,察觉男子不止表情莫明大变,其腹部的伤口……无端愈合了?!
他愣了愣,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落地时下意识闭了闭眼定睛细看,目光探向对方粗棉袍上残有余血的窟窿,发现伤口确确实实已经消失不见!
怎会如此?
再看数步外灰发男子曾倚靠过的那棵柏树,先前繁茂就像画上去似的,遭风浪冲刷以后,显出光秃秃的枝干,竟比四周正处于凋零季节的树更丑陋凄凉。
萧晗握着匕首的手心开始出汗,面对灰发男子步步逼近,谨慎的选择了后退。
“回来!”
灰发男子厉颜大喝,萧晗原本就不太舒坦的头忽起一阵刺痛,似乎有人拿锥子强行撬他的脑壳!
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景物全数扭曲成一团翻滚的漩涡,青的蓝的将一切搅和的光怪陆离。脚下踩的土地仿佛亦在摇晃,他引以为傲的平衡感此时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令他如同被剪了尾羽的大鸟,徒劳蹬着腿扑棱,然后一头栽到地上。
这下摔的结实,冲撞力反倒让萧晗从头痛晕眩中缓了过来,立即忍住恶心感撑起身。灰发男子眼瞅自己还没迈出两步,萧晗却已能站起身再度后退,他脸上不免露出惊讶,手下意识捂上腹部伤口,旋即脸色微沉。
若萧晗看见,定能从这个不到一秒便消逝的表情中察觉,他先前造成的伤口对灰发男子并不是没有影响。可惜此刻他眼里只有手足无措呆头鹅般站在一旁民宿店家,而他的脑子里转的,则是抓住敌人同伙,以此令敌人投鼠忌器!
店家早就吓坏了,被萧晗以手臂扼住脖子时可谓半点反应也无,不过这样对己对人都好,至少无须往其身上捅出个洞来让他冷静。萧晗尚未有欣喜的念头,眼前乍的一花,怀中人质身形竟散去,倒有无边翻滚着的落叶朝着他脸上喷来!
经过方才匪夷所思之见,萧晗有如惊弓之鸟,一见动静反射性地将危险源扔出。只那铺天盖地而来的落叶并未随之远去,反似彩蝶萦绕拥簇,不依不饶!道不尽究竟是有万数、又或许仅有九千,熙攘纷乱挤成一团,几乎充盈萧晗整个视野,迫使他步步后退。
他不知往日看都不屑一看的枯叶堆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也没有兴致去探究。毕竟光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变成一堆落叶,如此违背常理就足够令他忌惮,而且……不知是他的错觉与否,眼前不明之物竟似一头展翅翱翔的鹰?
面对超乎理解的景象,试问世间几人能够神色如常?遑提这团枯叶体型几近十倍于萧晗,萧晗没有三头六臂,又如何去挡?
眸光一沉,他的目光从漫天飞舞的霞红间隙穿过,定格在灰发男子身上。
既然势不可挡,又何须去挡?
手指轻轻一捻,三抹寸长的银白于窄袖中蹁跹而出,似是玲珑白燕,却以凌厉姿态洞穿落叶形成的巨鹰腹部,破云穿空!
尽管落叶很快又填补了暗器穿过以后遗留下来的窟窿,多年经验足以让萧晗飞刀出手以后不必多看,就有命中的把握。
但他的脸色,并未因此有所改善。
为了与过去的自己断绝,他已经很久不曾在人前用暗器,以他身份,用暗器这种不入流的武器,就算赢也遭人耻笑是胜之不武。他之所以还带着暗器,只是因为在江湖行走多一技傍身总比傻傻依赖一件武器来得好,没想竟被一个不识武功之人逼到如此地步?
纵使暗器出手,落叶卷成的鹰来势不减,仓促之间萧晗只能向旁侧扑身躲避。
随着眼前一黑,他的心不由重重沉下。纵他有千百种杀人的方式,偏偏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怎不叫一个不甘?要真亡在此处,这口气堵在心头出不去,若有鬼魂之说,他必要化作那最厉害的厉鬼去索命!
心中正恨,忽闻有人在不远语带戏谑道:“大祝由向来沉稳,今日是怎么了,如此心急火燎?”
是谁?
无论是两个烦人又爱自作聪明的“同僚”,还是暗中保护连城飒的暗卫,萧晗从来不曾奢望他们会理会自己,至多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绝不可能因为害怕他自己一人出危险而特意如何。
危急时刻最容不得一分侥幸,抱着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想法,萧晗不但没有放松,反又退开一段距离,直至预计自己已退至安全距离,才抬头看去。然而方眨眼,视线一花,一道黄影贴到他额上,速度之快竟叫他完全反应不能!
一阵清凉之意从前额扩散到双眼,他打了个寒颤,道不清说不明的醒悟涌出,仿佛心头尘埃被拭去,眼前一切都平静下来。
并没有什么落叶汇成的巨鹰,山林静谧,秋高气爽。身畔大树不紧不慢掉着泛黄树叶,民宿店家瑟缩在灰发男子身后不远处一棵树的阴翳中,灰发男子脸沉似水,目视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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