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下(1/2)
对于唐申的问话,徐笙几乎是立即返过头去扫视出入处,等双目扫过空荡荡的门庭,他才回忆起来这方寸大小的地方他看顾了整夜,又怎会有其他耳目存在?自嘲一笑,徐笙回首,掩不住复杂的目光在眼前青年身上转了一圈,才说道:“回大公子的话,昨夜你像是失了神志一般,先是抓伤自己,怎么都按不住,又企图攻击旁人。家主怕伤了你,又怕事情闹大,只我与那位姓公孙的大夫以及那罗小哥把你制住。”
对徐笙的回答,唐申脸上一点儿意外的神色也无,只是若有所思触了触仍作疼的伤口,问:“谁打的?”
“是那罗小哥给打的。”话说至此,徐笙脸上流露出了失职的尴尬。昨夜罗谷雨反手一茶盘把人打翻,其气势之胜,下手之狠快,一时间将他们另外在场的三人都惊住,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不过徐笙心底还是颇为感谢罗谷雨的,要非罗谷雨那一下,有雷元江在旁盯着,他们束手束脚根本阻止不了当时那场胡闹。因此,他不由就为罗谷雨说起好话:“罗小哥也非是故意是一说,你猜的确实不错,他对于背后是谁下手的确有眉目,可助我们达成目的。”
唐申本就有猜当雷元江在场之时敢对他动手之人必是罗谷雨无虞,却没想自己嘴里那股驱之不散那股带涩的血腥味是这般来的,不免心中一叹。原本罗谷雨提前来到中原,已经是唐申部署之中一个极大的变数。他原先算好了日子,并不想要将罗谷雨扯入这一趟浑水的开端,好巧不巧,罗谷雨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地提早归来,不但身边没了那个看模样见识稍深的族人,还赶上他计划发动的时候。
着实是令他一点办法没有。
不理会徐笙等待回应的眼神,唐申往一旁椅子中落座,心中自思,却道现在状况倒也正中他下怀。
唐申一直有两样十分头疼的事:其一,是如何留住罗谷雨;其二,是如何向雷元江解释他留住罗谷雨的举动。在罗谷雨忽然出现以前,他根本不打算与苗疆之地有过多接触,以避免能力不足关照不到。罗谷雨来到中原以后,他又不愿此人离去,便想着不该在自己站稳脚跟甚至具备除去雷元江夺位能力之前暴露他心中种种。哪知因缘际会的,他算不到的都碰在一起,该做的、不该做的被雷元江见着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也说了,唯有就着这个定局调整计划。
至于雷元江到底是否拿他的话认真对待……有待商榷,但既然有了开头,往后打开局面对他而言更为轻松。只是如今,终归是要借一借罗谷雨的能力,现在便是被罗谷雨给打了,唐申也只能认了。当然,那些先前对于雷元江说的话,耍的那些叔侄情深的套路,此刻他不可能同徐笙辩述分毫,俱都得隐藏起来。
所以唐申的话,是一贯语调,听不过悲喜也抓不准偏好,听上去就像仅仅在描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你倒是欣赏他,竟会为他说话。”
话音起落于徐笙耳中,无端的就展露了怀疑的尖角,刺在他嗓子里,令他不得不小心出口之言。眼前大公子脸上的血色依旧寡淡,披着未曾打理的凌乱衣衫,翘脚斜卧在椅子中,无害的宛如一个寻常的世家子。
但狼子野心又哪里能从外表看得出来?
徐笙浑然不敢忘记这是一个对自己如何狠辣的人。狠辣决绝到,亲手交出自己生辰八字,令他传入敌手,然后端足了无辜的架子自导自演出满堂借刀杀人的戏码,恁的精彩。徐笙又哪里是什么满腔热血、凡见不平都要扫平的少年郎,如今他孤掷一注,任何挡在他富贵路上的对头在他心中早就该死了,故而他道:“以前走南闯北见的人不少,似他这样心思单纯不记仇的,着实少见。大公子,下属并非为他说话,只毕竟心思单纯之人好收复,多一份助力对我们如今状况也有好处。”
面上伪装的再风平浪静,唐申也能看得出这个在他解决图纸一事后,亲身上门投到他方阵营之人心中的忐忑,故而道:“当**寻到我跟前时,可不似今日畏手畏脚。”
徐笙苦笑:“当时我并不知道大公子的计划竟是如此冒险,把自己性命交由他人手上……”
“冒险?”一手撑住下颚的公子哥似是听到了滑稽的话语般,微微笑了起来,“若我不冒险,又如何为自己挣出立足之地?若我什么都不做,才叫将自己性命交由他人之手。如今他们在明,我等在暗,你又担心什么?”
徐笙也知大公子说的在理。
雷家现在的局面,太稳了。
对外,雷元江一手掌管霹雳堂,可谓算无遗漏,生意做的红火,该发展的火器也蒸蒸日上。对内,辈分最高的雷玊玫一手操持家族财政,加以本身便是雷姓族人,本身忠心耿耿,可谓无隙可钻。曹茜阳出身世家,浑身的大家风范,更是内务的好手。三强联并之下,叫一个稳如泰山。在此影响之下,他们这些招来的近卫,暗里早已颇为明朗的分为三个主要派系。除去大部分家生子以及对雷元江怀有憧憬之情的,不是投了雷玊玫便是走向曹茜阳那方,剩下那些暗暗与几个夫人有所联系的人也不在少数。故此,大公子若想要在雷家之中挣出属于他自己的地位,其难度不亚于四面埋伏,夹缝求生。
难虽是难,却不是死路。否则徐笙所作所为便不叫毛遂自荐,叫自寻死路。
这么些年里,徐笙能从一个默默无名的新人,做到被雷元江亲自提携为贴身护卫的地步,他所做出的牺牲不可谓不多。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像他这样没有丝毫背景名气的新人,唯有遵循家主的喜好才能找到出头之路。所以他小心翼翼观察打探雷元江的脾性喜好,得知雷元江欣赏忠诚不沾事听话的人以后,他没有一刻不全力以赴办好雷元江交代的事情。旁人无论是谁,无论什么地位,无论是明着暗着送美人又或送财货,他都压下内心的冲动,全当作自己眼瞎看不见耳聋听不着。
如今他能爬到这个地位,就说明他的判断和做法一点也没有错。
可是啊……徐笙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若说有不同,无非是他还有个捐来的的举人身份——那因为出身低劣毫无背景而被处处为难的记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是这个身份让他在护卫之中变得有些许不同,但也是这个身份,成了他不愿意提起又不得不被提起的、梗在喉咙里的一枚刺。他并不是那些为伯乐一句话而跑死的马儿,他战战兢兢处心积虑走到这个位置,是为了往后的荣华富贵。他扮作的洁身自好,在一方面确实因为受到雷元江的欣赏而令他走在了别人的前头,另一方面,也将他束缚在一个他虚构出来的躯壳之中,将他期待荣华富贵之路全部堵死。明明以前可望不可及的那些亮闪闪的金银,还有温香细软的美人都在眼前,他却不得不因为要维持住在雷元江面前的清廉模样,全部拒绝。
平心而论,雷元江对亲近的下属的待遇不差。奈何,越得重用的同时,意味着遇到的危险便越大,说到头来,反而再好的待遇都脱不开那是徐笙他自己卖命得来的。更何况,徐笙也渐渐察觉到了,他付出再多也好,终究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雷家家生子——譬如盛世融那样受雷元江信任,更不上一些名气大武艺高的外来护卫——余岳那样受雷元江重用。
他嫉妒。
他的脑子比这些废物点心的好用,凭什么却要因为他无法选择的出身和天赋而被否认?
徐笙并不怕赌。既然要赌,那就赌一场大的,赌那些看不起他的、挡在他面前的人的性命,赌一场泼天的富贵!便是做下一个莫赟,又有什么当不得?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和缓而非质疑,徐笙说道:“大公子的做法不无道理,只是下属愚钝,感觉我们此举……是不是有些过于急切?大公子进入本家不足二个月,脚步尚未站稳,而对方势大,就怕我们想要两败俱伤,对方却无关痛痒,太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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