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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鹤仙·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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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县的?梅县来的雷元青一家何在?”

急声问话间,两道人影挤开庐陵城城门处的戴甲卫兵,来到拥挤的人群前。

酉时二刻,城门口依然排着一条等待入城的队伍。十数家人,有的身着布衣携着幼童,有的简装打扮背着行囊,有的正掀开马车车帘朝外探看,彼此以带着不同地域口音的官话,低声交谈。

对于身侧戎装卫兵以及神色严肃中气十足呼喝的赭衣人,人们已从开始时候的胆战心惊,到察觉对方并不会欺压自己后的见怪不怪。排在最首那户人家中的年长男子,见识了前儿数个入城的过程,晓得这是负责带领他们的人,于是乎恭顺地回答赭衣人的问话,道:“两位爷,我便是雷元青。”

“便是你们?”

二人顿时围上前来,上下将自称雷元青一家的三人打量一番,目光之锐利,直透皮肉望入内里。雷元青一家顿时噤如寒蝉,妻子徐氏畏缩地往丈夫身后一躲,却支起手臂微微护住尚比她要高的儿子雷季朔。两人来回确认一番,相互隐晦地点点头,用梅县方言道:“让边来个恁晚?”

乍听家乡话,雷元青愣了愣,忙回答:“来个时哲挫个耸,落水耽恩误矣(来的时候坐的船,下雨耽误了)。”

听罢,两个霹雳堂弟子对着身侧数个腰悬翡翠、衣着打扮类似但明显比他们等阶要高的赭衣护卫拱手道别,再朝三人招手:“过来囖。带汝去歇脚。”

雷元青三人应声上前,从护卫手中双手接过那红木为面银雪纸为里的请柬,跟在霹雳堂弟子身后,手脚发虚地绕开城门左右威严齐整的卫兵。

此日乃是九月廿九,寒衣节前夕。在历经将近半个月奔波之后,二十一岁的雷季朔与他爹雷元青、娘徐氏手持一张请柬,懵懵懂懂踏入了这扇改变他一生的城门。

夜色分明浓郁,却遭满城灯火割裂。

庐陵城中,家家檐下悬有明灯,以青竹细枝为骨,熏作云朵。再以薄纱为面,上纹虎首,载有白烛,烛火明亮而朦胧。荷灯于风中摇摇晃晃,烟气飘扬,令整座庐陵仿佛海市蜃楼,来往客人行走于蜃背之上。

但人声的喧杂,杯盘倾倒的交响,各色罗衫霓裳的摩挲,令人十分清楚自己仍行走于人世,穿梭在烟尘。

然如此,仍不能以身畔百态为常。几人立足石板大道,道路扫洗整洁不见片许杂物,唯有街畔落叶堆积薄薄一层,为青石染了黄。待行走起来,空气中蒸包子的水汽、酱牛肉的咸、鲈鱼的鲜、桂花饼的甜,百味俱入鼻间,令口中唾沫长出。足边擦过的衣摆,或穿金镶银,或陈旧脱线,或面如桃花,或消瘦苍白,一晃而过,回首人潮再寻不得。

真可谓,后方玉镯荆钗草鞋锦靴美丑并肩而走,前方朱檐金瓦新棂旧槛高矮浑然一色,左侧商铺头面衣衫胭脂刀剑门户面面相立,右侧食肆米面糕点龙鳍凤肉软硬一应齐全。来往诸人口音各异,呼喝来去,嬉笑怒骂,各成锦绣文章。

几人身处此间,生出晕眩之感,觉昔日到过的城镇,都是泥瓦鸡舍,不足挂齿。

察觉自家越发地往深处走,一把拉住四下张望的儿子,雷元青谨小慎微地问:“二位爷,咱现在是往哪儿落脚啊?”

“可不敢让您如此称呼。”霹雳堂弟子回过头来笑笑,抬手往灯火拥簇深处一指,“我等是要穿过这庐陵城,往西郊去,方能至雷舵主府上。”

“至雷、雷舵主府上?”雷元青很是困惑,与妻子面面相觑,生怕别人将自家将什么大人物弄混,小心翼翼发问,“二位怕不是弄错了吧……似我这等无足轻重的,难道不是远远看一眼便好,怎好如此麻烦呢?”

“哈哈哈,您太妄自菲薄了。”霹雳堂弟子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您是雷舵主幺叔同敬州一脉最后的血脉,可全权代表敬州旁系。雷舵主千叮咛万嘱咐,此回族宴便是要问好多年未见的各系,您自然有资格往近了去。”

未完的意思是,若雷元青三人不是敬州旁系唯一血脉,远远看着便已经是恩赐。

雷元青一家在梅县做的布料生意,商场上消息灵通,晓得盘踞赣州的雷家,却从来没想自家能与这个素未蒙面的庞然大物扯上亲戚关系。也正是作为生意人趋利的心理,他才会携妻带子不辞辛苦赶到庐陵城,为的其实并非攀附雷家,而是瞅准庐陵城内其他雷家穷亲戚——既然大家都是同姓,顶上还有一尊大佛,那彼此互通有无想来值得信任得多吧?

这两位霹雳堂弟子看似粗枝大叶,说起话来竟条理清晰,听罢,雷元青不觉荣幸,反倒有些惶恐。雷元青甚有自知之明,晓得他家只是小富之家,而此刻同去雷府本府的诸位,怕是有不少富贵门户,他何德何能与他们共处一室?

雷季朔浑然不察,少年人将两位江湖人士的恭敬和气当了真,曾几次入梦的江湖豪情涌上头,兴致勃勃发问:“真的吗?那雷舵主府上岂不是有许多江湖少侠、有许多淑女名仕?”

霹雳堂弟子回道:“不错不错,雷舵主的近亲自然都是天资卓越、人中龙凤。您还是得了机缘的,我瞧着这几日来的,不乏贵气逼人富甲一方,十月初一前都只能暂宿在城中,唯有您有资格与雷舵主的直系亲属一同去往雷府。我们兄弟二人啊,还沾了您的光呢!哎,若是这回有幸能见到大公子,咱们可得感激您!”

另一个霹雳堂弟子道:“毕竟要谈人中龙凤,哪里绕得开大公子?我们得了机会,能够就近看到咱们大公子,以后都能吹嘘一辈子。”

雷元青一家终究对霹雳堂种种不甚了解,听二人言语推崇,似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为不出错处闹笑话,讨教道:“二位,大公子是?”

“几位不知道大公子?”

二个霹雳堂弟子脚下一顿,相觑一眼,心领神会,一人竖起拇指道:“说到大公子,必是雷家年青一代的这个!唉我这嘴笨的,也不晓得用哪样的词去形容,只晓得要能见着大公子,无需提前见过,那最俊最最风姿绰约见之忘俗的,必是他了。”

另一人便如演二人转般,紧随其后滔滔不绝:“我虽然未真正瞧过大公子的容貌,恨自己身份卑微,那日远在队伍之末,只能瞧见大公子袖角。一片袖角不能描绘出大公子的风姿万一,然而这万分之一也远远非我等俗人能比的。”

最先开口那位霹雳堂弟子听后,对后开口的投以惊诧眼神:“……不想小弟口才如此出众,将来不怕找不到出路啊!”

“哪里哪里,大哥的口才也很不错。”

他们说的响亮,仿佛口中所言天经地义人尽皆知,浑然不顾左右投来的眼光。此等直白的夸赞,听得雷元青三人都要为这位不识面目的大公子脸红。更可怕的是,尴尬闪避左右投来的眼光时,他们发现身侧人面上竟不带疑惑,而是习以为常。

这不得不让雷元青心中嘀咕,莫非是这雷家高层有一位尤其爱听马屁?可再爱听人拍马屁,古来又有几人不惧昏庸之名广而告之?关起门来外人谁也管不了,这大庭广众之下四处宣扬,未免过于肆无忌惮了吧?

他却不知,再让人脸红的暴风雨般迎面泼来的夸赞,近几日庐陵本地人也见识过,更何况这一点毛毛细雨。

“听起来,你们还未曾面对面相谈过,那么这一切又从何谈起呢?”思二人口中大公子或与自己年龄相仿,雷季朔口直心快,提出质疑,“而且你们说的那也太过了吧,戏文都不敢这么写,这样的人真实存在吗?”

雷季朔所言并没有错处,两人也只是道听途说,逢迎上峰爱好。为掩饰尴尬,他们嘿嘿一笑,企图敷衍过去:“是与不是,没有亲眼见过,也不能否认吧。”

雷季朔颇有些不依不饶,被扯住,雷元青立在他身前赔笑:“小孩子家不晓事,胡言乱语,莫怪莫怪。”

许是不耐烦雷季朔再发问,接下来一段路,霹雳堂弟子不再提及此事。他们随口闲聊二句,提点身后乡下来的三人一二,以免在宴席上失了礼数,引得舵主不快。

雷季朔哪里将此事放在心上,很快为四下景象勾走心神。

时辰不早,庐陵行道上四处仍是如花美眷,香袖粉带。若是小城小巷妇女,此刻早已销声匿迹,如何能见如此不夜城的风采?

正目不暇接,一阵包含浓郁焚香气息的夜风穿堂而出,携着大量仿佛花瓣的绯色光芒,缓缓飞舞到雷季朔几人身旁。路人为之惊异,怀抱白猫散步的、对面商谈的、背着行箱走街串巷售贩的,纷纷驻步,含笑窃窃私语,以为是祥瑞。雷季朔不禁抬起手,让一抹绯红落到自己掌心。

灼烫!

雷季朔连忙甩手,绯红自他泛红的掌心落到衣袖,灼出一个窟窿。与此同时,一声声嘶力竭的呼喝,传遍整条街道:“走水啦!”

循着声音望去,他们对侧一栋食肆之中的客人拔腿狂奔而出,一如奔涌的江流汇入人群的海洋,翻出白色泡沫。红光紧随其后,自二层腾空而起,烈焰滚滚吞没杯盘桌椅,张牙舞爪。

奔逃的人流冲击而来以前,雷季朔肋下一紧,身不由己倒退十数步,站稳脚步之时,已和自己家人到了街道另一侧。

再观原先雷季朔所在身周几人,身背行箱的被推搡跌倒,箱中珠串首饰漫天飞洒,噼里啪啦落在地上,逃亡众人顾不及不甚踏上,脚下发滑纷纷接连摔倒。更有杂物落到抱白猫的身上,白猫受惊脱手而出,扑到谈话商人面上,引得货物倾倒,和着珠饰满地翻滚,一时可谓遍街鬼哭狼嚎,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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