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命非我·良人(1/2)
卯时正,面对面躺在窄榻上的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
推窗紧闭,天仍未亮,依稀有丝缕清光投入,落入窗前书桌的白陶笔洗。桌上摆着数本显然是抄录的书册,封皮上字体尚显幼稚,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两人都没有动,而是相互看了好一阵子,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起床的意思。
唐末嫣最先忍不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卯时了,还不起来练功?”
昨夜她没能抢到被褥,一晚都卷着外衣睡,睡的头发蓬乱,脸颊上还有一道枕着手臂枕出来的印子。虽床榻甚窄,两人侧着身子睡了一夜,倒也休息得当。身为唐门弟子,纵是房梁宽窄的地方亦能入眠,更何况相较起来,此处算是宽阔。
唐申休憩时惯于将长发撩起置于枕上,睡姿安稳,此刻拢着灰蓝色面的棉被,只露出比唐末嫣白上许多的面庞以及半截脖颈,回答:“你先起来,我稍后便起。”
唐末嫣死死蜷在榻上,分厘不动,光嘴皮子上下翻飞:“习武应当勤练不辍,你怎么如此懈怠?”
唐申面无表情,不甘示弱:“你此言对极,外头寒风刺骨,正是磨练意志的好时候,速去吧。”
两人又是一番对视,看出对方显然不会起来,自己霸占整张床榻或者被褥的目的被看穿,呿一声。
尽管地方大小不影响休息,有人在身侧却会,两人休息尚可,却也不过尚可而已。好在眼下不必赶路,也没有长辈进门洒水掀被拖脚督促他们练功,索性耍起懒来。
天色早,外头便也寂静,两人看无法把对方劝走,便再次阖目休憩。只二人耳功了得,身之所处破漏门户又关不住声音,听得屋外有响动,并且越演越烈。
是昏过去的杨秋兰终于苏醒过来。
为了照顾父母,李修芹歇在主屋,因父亲身上带伤,便铺了席子与母亲同睡。他睡的极其不安稳,梦里总梦见父亲血淋淋的双手,又梦见自己跨入学堂门却被硬生生打出来,故此杨秋兰一动,他便醒来,余惊未消问道:“可是母亲醒来了?”
杨秋兰的记忆仍停在见闻她家汉子双臂俱折之时,一时没有回答李修芹,只囫囵摸了摸儿子后背,吃力撑起绵软身子,将屋中油灯点着。油灯燃起,她扭头便看到床榻上面色惨白的汉子,以及汉子双臂上的裹布以及夹板。她眼泪流下来,抬手抹了抹,然后抱住同样起身站在她身侧的李修芹,低声询问:“我的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修芹亦流起泪来,若论诗文,他能说出个一二三四,论读书以外的事,则全然没了主意。读书人脸皮薄,不想到邻里家讨流言蜚语,若非今日有他爹的学徒帮衬,夜里恐怕连一口热的吃食都没有,当下委屈的厉害,磕磕绊绊将事情前后告知母亲。
杨秋兰听罢,脸色亦是煞白,往自个身上捶了两下,满是恨意:“都怪你那没良心的阿姊,若非她没脸没皮同外头来的男人跑了,也不至于累得你没了书读,还害得你爹成了这个模样!造孽啊,我从前还以为她是个孝顺的,没想到……不,我就该知道,流着那家伙血的,没一个好的,不是似他勾三搭四,就是水性杨花!”
李修芹懵懂,并不知“那家伙”是何人,他见母亲气急,连忙给杨秋兰拍背顺气:“娘莫气,阿姊都那般了,您再气也无用,家里还需要您,您千万不能倒下!”
儿子说得不错,杨秋兰压下愤恨,忙到床榻边细看丈夫。不看不晓得,一看,她便发现了李亦面色通红,探手一摸,竟是烫的慌。她忙问李修芹:“儿啊,这是怎么啦,为何你爹烧的这样厉害?大夫可有说要是如此,我们该怎生是好?”
李修芹只记得老药农将他父亲双臂接好,指点了药酒如何擦又要擦几回,却不记得老药农说过其他,一时回答不上来:“孙杉哥或许晓得……”
孙杉留宿杨秋兰家照看,歇在杂物房,二人赶紧出了房,寻了他问。一问之下,孙杉也不记得老药农有提到此话,但他心思较为敏捷思索到为何,口快说了出来:“师娘,人来时说了并不是正经大夫,我看,师父很可能只能熬着,如果熬过去再仔细用药,如果熬不过去……”
“那如何能行!”杨秋兰慌张道,“杉子,你可要想想方法,发热可是会烧死人的!”
孙杉自然也知晓,可他昨日就背着李亦几乎询问遍了镇上大夫,受尽白眼,又如何有更好的方法?
三人一筹莫展,无声地抹泪。
恰是此时,大门遭轻轻叩击,有人细声唤道:“兰婶子?兰婶子开开门罢?”
那声音分外熟悉,三人出去开罢门,见到披着灰斗篷的三人立足门外。因家中遭了祸,三人有些风声鹤唳,刚要问,最前那两个抬起头来,手里提着灯笼,帽下露出相识的面庞,果然是熟人。
李修芹吃了一惊,往外左右一看无人,脱口而出:“馨娘,你怎的过来了?”
此二人分别是镇上严家的大郎君以及二女娘,严家于镇上开有杂肆,同李亦的木铺是对门的关系,两家相熟多年,严家二女娘与李修芹更是自幼定有娃娃亲,早已交换过庚帖。严家相较李家更为富裕,若非二家交情深,严馨娘与李修芹青梅竹马,而李修芹又是个读书人,此等亲事断落不到李家来。
“快进门再说。”
严家大郎低声说着,扶着门让严馨娘先入,再是第三人,最后才是他自己。严家大郎并非是第一回来李家,熟练地带上了门,正要开口,瞥到墙沿边在干草堆上卧着的白马,到口的话变成了:“嚯,这是哪里来的马,比我家驼货用的神骏多了!”
白马睡的正香,全然不理会。
好在这并非重点,严家大郎转过头,说道:“兰婶子,事情咱们都听李七叔家郎君说了,只是昨日镇上人都看着,着急也没用,谁也不好施以援手。还是馨娘念着修芹弟,她出的主意,寻了丘大夫趁天色未亮镇门刚开过来,这样便不会有人发现。而且,年前咱爹帮了丘大夫小孙孙一把,丘大夫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说着第三人将斗篷解开,果然是个镇上大夫,手里提着医箱,张口便道:“事不宜迟,病人在何处,速带老夫去看看。”
孙杉应声,忙带着大夫进到里屋,杨秋兰也赶紧带赶着夜路来的严家二人入堂中坐。
甫一坐下,杨秋兰便握住严馨娘的手,哽咽道:“馨娘,这回多亏有你,婶子、婶子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你还特地走夜路过来,这般的危险,幸好没有出什么事,否则婶子真是……”
严馨娘较李修芹大二岁,五官已完全长开,称不上漂亮,也是个清秀姑娘。这乡间虽然没出过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可谁村没有个地痞流氓,寻常妇人女娘便是去田间送饭,大都是结伴走的,天色微暗更是足不出户,可见严馨娘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来帮助李家。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安抚杨秋兰:“婶子这是哪里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李伯伯没有事,有哥哥伴着,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好孩子……”杨秋兰轻轻拍着严馨娘的手,“我家修芹能娶到馨娘这样的媳妇儿,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杨秋兰并未想过要麻烦严家,一是害怕如今自家情况会吓跑定好的儿媳妇,二是她也担忧严家会被连累。
严馨娘顿时红了脸:“婶子快别说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因年纪不大,李修芹对男女之事并不了解,但这不妨碍他感激严馨娘,站起来对严馨娘作揖:“馨娘,我也真心实意地谢谢你,还有严家大哥。”
严馨娘哪里受这一揖,忙站起来将自己未来夫婿拉住,摇头:“芹弟别这样,能帮到婶婶和你,我就很开心了。”
见自己妹妹毫不居功,严家大郎可不依,直接道:“芹弟,你确实要谢馨娘。不瞒你和婶婶,你们家的事情,现在镇上几乎没人敢帮,毕竟那可都是些亡命徒。你要记得,是我家馨儿着实喜欢你,为了你,那是豁出去了。”
“哥!”面皮子薄,不好将情情爱爱挂在嘴边,严馨娘抬手打了一下严家大郎,“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李修芹自然知道自家现在的状况,因此心里倍感感激,看着严馨娘:“你、你冒着这样大的危险过来,我实在是……”
严馨娘羞红着脸不言语,还是严家大郎在旁,揣着拳拳大舅子心,指点:“别的也就算了,只要芹弟记在心里,来年馨儿过了门,你记住对她好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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