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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外门·月凉(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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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黎明时分。

襄州。

汉水江边,春樱坊。

哪管他寒风萧瑟,三层朱楼、美人靠上尽是姿容各异,身卷青纱,臂挽披帛的女人们。趁此一日日光融暖、洒如碎金,她们嬉笑着搬来圆凳,抱上琵琶琴筝,捧住萧笛笙鼓,便对着街面行人奏起乐来。楼上的姑娘听闻动响,或挥舞手上团扇,或摆弄广袖,各自跳起不同的舞,似百花争妍。又有姝应乐而歌,高昂如啼,婉转如烟,数音相合,动听悦耳。

坊门前宾客来去,有人锦衣配玉左右调笑,有人布衣带刀沉默不语,更有二人牵马站在不远不近处,头戴斗笠,若不仔细,看不清面貌。

正是唐申与唐出云。

七日之间两人甚少交流,但立足秦楼楚馆门前,唐申还是问一句:“来青楼作甚。”

“此青楼背后是淮汉商行主人,淮汉商行每半月发船一次,运送货物之余,亦搭载行客。此处虽做皮肉生意,亦是我等江湖人报上名额借渡之处,同时借渡之人可缴纳少许宿金借宿。”那日以后,哪怕语气依然冷淡,唐出云对唐申的态度稍有改变,在无关自身的情况下,不吝解释,“我们来的凑巧,明日便是下一艘船出航时,可乘之过江,削减耗时。”

微微抬首望楼中搔首弄姿的姑娘,数丈之远便能闻到浓郁脂粉与酒臭,唐申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回道:“既如此,你可自去报上名额,明日我再来寻你。”

也曾踏足青楼,但都是任务所迫,唐申可不想留宿烟花场所,靡靡之音影响睡眠。

再者他早已心有所属,若非必要,混迹此等场所总觉不妥,心中不安。思及此处,瞥一眼唐出云,唐申忽然问:“你对此熟门熟路,是否常来此地。”

“偶尔。”

唐出云说着,压了压笠沿,顿了片刻,又补充似地道:“这算是不错的躲藏之地,酒与女人亦是良药。”

只是有些刻意了。

唐申并不赞同。

此后,唐出云不再多言,寻到老鸨塞银耳语一二,后院很快有两名打手般的人过来,牵走马匹率先送上渡船。问出巳时正出发,唐申径直离开,感受到唐出云在背后注视他直至他转过街角。

作为汉水与淮水沟通的要地,襄州城自然比之前过路的小城镇热闹的多。唐申循着大路走一圈,稍稍记住了主道结构与两侧商铺,观察到无人留意,闪身避入驿站。

既然是要地,驿站修得相当富丽,便是临近谢客时间,仍有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在站中。普通百姓里不识字的多着去,若再不认识识字之人代为写信,只能麻烦驿站书吏,将书信内容口述予书吏听,一封信十钱铜子。十钱铜子也不贵,相当于两斗米,又或街边两碗汤面,寻常人家都能支付。

唐申自会写字,若用唐门密语,更是能换着样子写出花来。但他并非要投书予唐门,否则前个镇子在无忌药房里他便可以投,哪里刻意等到与唐出云分别。

驿站里也有供纸笔,便宜的黄纸与炭笔。没有讲究的必要,唐申抬手取过,赤血门三字从起笔到落笔一气连成,不留收取人或寄信人姓名,卷成筒状,招呼柜台后的老先生,压低声音道:“劳烦,十两银子的信。”

老先生听了,本有些严肃的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弯腰拉开一屉,自其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竹筒,点燃一截栀子染过的蜡烛,双手递给客人。

驿站多有朝廷以及地方官府补助,为平头百姓送信不取盈利,却也分等级。送信有十文钱的、五十文钱的,自然也有十两银子以紫竹竹筒以及特殊染蜡密封、信在人在的。

唐申将信塞入竹筒,再亲手以蜡封口,扯来一张纸写下此信件寄往的地址,目视老先生记熟地址后将纸点燃烧成灰烬,再掏出银两付账。

信是寄给雷元江的,当然地址并未明写雷府所在或霹雳堂总堂所在,而是写了庐陵城的驿站,以免有心人过来探听。庐陵城是雷家的城,庐陵城的驿站自然也是雷家的驿站,遇到这种贵重又未写清楚到底是何人收件的信件,庐陵驿站自然会递交霹雳堂。递交霹雳堂后,就眼下时节,多半会落入莫秋雨手里,即使没有署名,莫秋雨也是知晓他家大公子的字的。

赤血门一事本与唐申无关,他无须去理会乱蹦的小虫子。然,这些天他虽没见到有赤血门的人过来纠缠,仍隐隐感觉此事并未完结,若不处理,会影响他的任务。他没有功夫同闲人搭手,索性向雷元江报个平安,借此让雷元江差人干扰那甚么赤血门一番,令其莫妨碍自己便好。

办妥这事,唐申兀自离去,刚迈出一只脚,忽眼神一凝,迅速避身门扉后,透过木门的格子,向驿站外头看去。

驿站所在的街,是三条主道交汇之处,街心摆了许多摊子,绕成一个圈,有商贩也有食铺。

唐申看的正是其中一间挂着幌子的食铺,黄底的幌子上写着“鱼面”二个大字。

幌子底下,除去摊子,共摆了五张桌,十条板凳。

眼下正是生意红火时,桌边都坐有人,摊子左右挂着纸皮灯笼,照着五张桌,也算清楚透亮。摊主是个老实巴交模样的汉子,身旁有一个手脚勤快的小伙帮衬,是哪等关系不得而知。小伙一边帮着汉子烧火烫面,一边悄悄往五张桌最末端那张打量,无它,纯粹是因为那处坐了一个打扮不太寻常的、身穿紫衣看似是苗人的人。

或者说两个苗人。

唐申站在门扉后不动,好半晌才在驿站伙计疑惑的目光下迈出驿站,抓准两个苗人背后桌客人离开的空隙,不动声色落座。食谱的小伙瞅他落座,便过来斟茶倒水,笑问客官吃些什么。唐申没有开口,指了指幌子,抓出些铜子递到小伙手里。

能在街心开铺子,多少是识趣的,看戴斗笠的客人显然不是想要交谈的样子,小伙拿了钱,收拾好桌子,便静悄悄退开。不时,小伙送上一碗撒了葱花的鱼面,笑了笑又安静退去。

唐申默默取出自己的筷子,小口小口吃着面,凝神听身后动静。

身后两人并肩而坐,脚边放着行囊。灯笼光斜斜照过来,照清楚右侧穿着汉人衣裳,仅仅是双手戴着古旧银镯的那位,令左侧彻底是苗人打扮的陷入阴影里。

右侧苗人低声说着:“……您怎会现身在此处?”

“有事。”左侧苗人话语显然带着口音,伴着夹面条时手腕翻动、腕间数个银镯摩擦的动响,还有咀嚼面条的些微动静,“哩啷个回事?”

右侧苗人沉默少时,说:“劳圣子挂心,我没事。”

“本命蛊气息外露,境界不稳,同我嗦没事?”左侧苗人又低头吸溜了两口面条,再道,“你嗦,谁欺负哩?”

“没有人……”三个字还未说完,右侧苗人哽咽起来,当是落泪了,轻轻吸着鼻子。哭了一阵,许是想通,他没有再掩饰,而是问:“您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有。”左侧苗人回答的又快又坦然。

“那您肯定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有多痛苦。”

左侧苗人夹着面条的手一顿,他侧了侧头看向同伴,大概两息后,道:“你嗦,我听着。”

仿佛这是一句承诺,右侧苗人敞开心扉,缓缓道:“我到中原五年有余,认识他,是在三年前的扬州,他不过十九岁……”

“圣子可去见过乞巧节的扬州水城?一道碧波自西向东,两岸酒家食肆对夹,扯来绳索横满水巷,再悬伞数百。竹筏上摇橹逆水,穿行在日光与伞影之中,万紫千红,犹如置身蝃蝀。”

“那样一个天气晴好的午后,毫无征兆,他坠身穿伞而落,惹得数排挂伞摇摇晃晃,重重踩在我竹筏尾部。竹筏失衡,我脚下不稳执着船桨倒入水中,恍惚间只见筏边溅起的叠叠水花如白牡丹,一簇簇接连盛开间他一身玄衣如墨,长发似烟,虽以面巾蒙住半面,瞧来的眼中,却陡然由肃穆转露笑颜。”

“我爬起来时,他已经消失无踪,仿佛一切只是我失足落水前的黄粱一梦。”

陷入了回忆,也陷入了沉默。

天色由酡橘,彻底沉作靛蓝。

左侧苗人拿起水壶往茶碗里倒水,不足半碗,水尽,他晃了晃茶壶,抬手示意小伙添些茶水。

小伙尚未走开,唐申也将其拦下,又抓出一把铜子放入其掌中,指了指隔壁油茶的铺子。借绝佳目力看清了摊上悬挂的菜牌,他对小伙比一个“二”的手势,点明要添桂花杏仁,目送小伙揣了钱往隔壁去。

来中原五年,不但通晓中原话,用词描述这般讲究,相当厉害。唐申想。

待热腾腾的桂花杏仁油茶端到台面,右侧苗人也醒过神,言语中绝望之意削减,暖意盈溢:“在扬州那时,我坐堂医馆,多看疑难杂症。原以为那日惊鸿一眸只是偶遇,尽了缘分,也就都过去。哪里知几日后午憩醒来,案上多了一条医箱挂带。那日以后,每隔一日,我便会收到一些小物件……我在扬州无亲无故的,思来想去,只可能是他……或许是为先前弄翻竹筏害我落水之事道歉罢。”

左侧苗人捧着茶,问:“哩不觉得他可愣是不怀好意?”

右侧苗人微微一笑:“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大夫,医术比起别人也算不得厉害,靠蛊取巧罢了,他图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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