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彩狂埃·云卷(1/2)
阿房宫付之一炬时,无有一片砖瓦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时逸马场门户紧闭,围墙内的争斗持续将近一个时辰,随着唐申手中长剑刺入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白爷家奴后心,落下了帷幕。
甩去剑上残色,哪怕唐申仗敏捷身手并不常与人对碰兵器,割肉削骨次数多了,长剑剑锋仍无可避免微卷、碎出二三豁口。借由豁口,剑上沾染的血渗入劣铁,令长剑剑身微红。怠于去数手中添了几抹亡魂,在四面散侠敬畏的眼神之中,唐申平复内息,垂下长剑,回首四顾。
他毫发无损,但长衫血渍遍布,并非大面积的沾染,而是飞溅的珠串,让黑白山水间开满朵朵血色花蕾。眸光扫视赤黄交接的草场,隔着人群,他觅到紫衣苗人的身影,恰见苗人松开手中所提敌人的衣领,定神望着他,他立即故作不经意地将视线挪开。
显然,杀戮并不能平息心烦意乱,唐申甩袖,大步返回时逸马场主人伏诛之处——待客堂。途中过路先前借剑的青年散侠,他顺带将长剑归还,漫不经心地对着忽然面露激动之色语无伦次的散侠点点头,眼角瞥到紫衣苗人径直朝他跟来,他拍了拍散侠肩膀道一句“你武艺不错可再接再厉”,加快离去的脚步。
唐申也不知为什么明明有错之人并非是他,他却要做贼心虚逃也似地避开,但他清楚他现在不想理会某人,所以他步入待客堂后直接面向向他迎来的房、江二人,问:“二位叔伯可有收获?”
“承大公子的情!姓白的管家还算识时务,已将马场概况全数告之。”
二人喜笑颜开,却未得意忘形,霹雳堂大公子鏖战时下手的迅猛老辣、以一敌百的身姿,无疑再度加重他们心头笼罩着的霹雳堂的阴影,令他们敬畏之中又添恭敬,将贪婪牢牢压在心底:“时逸马场有成马三百,马驹六十,其中超过六成是价值百两的良驹,更有不下十匹称得上是千两的宝马。我们已经派人前去清点,看管家所言是否属实,至于其他则全凭大公子分配。”
“叔伯此言差矣,我既已言明交由二位叔伯处置,便不会插手。”
“欸,虽知在大公子面前提铜臭,显得我二人十分市侩,可若大公子不取,我二人实在心有不安啊!寻常马匹便算了,那十数匹宝马在我二人看来,可不恰恰是为待大公子今日来取而生的?若叫我二人来拿,叫一个德不配位,晚上如何还能睡得踏实?还请大公子可怜可怜我们两个老家伙吧!”
“二位叔伯盛情如此,晚辈再推辞便显得不敬了。”唐申淡淡一笑,“但我如今身兼事务,不好处理。且待我手书一封,烦二位叔伯替我将它们送些至庐陵霹雳堂,言是远游不孝子孝敬义父。”
“大公子实乃真孝顺人也!”竖起大拇指,二人又道,“除此外,姓白的妻妾也将他藏物的密室全数说出,我等手下从中搜出宝箱数个,请大公子看。”
说着,二人让手下抬上来厚木箱子四个,依次打开,分别是一箱金子,两箱银子,以及一箱白骨。白骨全是右手臂模样,将箱子挤得满满当当,有些因为时间稍久,碎成一截截,难辨确切数量。
二人并未事先将宝箱打开查看,故此见到一箱白骨,骇了一跳,张口就要斥骂手下如何能将此不吉祥之物放到大公子眼前。
唐申摇摇头示意不必,目光转向待客堂主位。
待客堂装潢原本堂皇,地有榆红交织的氍毹,案有白瓷梅瓶,四面有青松绣瓶。现屏风翻倒,花瓶破碎,待客堂主位后的幕墙上,时逸马场主人白爷被一柄金环大刀像穿葫芦似地钉住,手足皆被削断,气绝多时。
他一妻三妾四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被房、江二人的手下押在旁侧,瑟瑟发抖,小声啜泣。
唐申看向他们,指向箱中白骨,问:“谁能解释一下,这些是何物。”
其中年纪最大的男孩儿目露怨恨,张口似有怨言,被其母一把捂住嘴。其母哆嗦着,眼神闪躲说:“回、回英雄的话,我们其实也不、不清楚……只知老爷偶尔会从不知处取来死人胳膊,说、说是与他为难的仇家……英雄明鉴,我、我们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啊……”
白爷妻妾也算好颜色,可惜在强贵面前不值一提,房、江二人如何信她鬼话,顿时你一句我一句,喝骂。
“霸王尚不能衣锦夜行,何况姓白的一个小小马商?观这箱中白骨之多,怕是累积了数百人命,如此行径,除非他是成了精的河蚌,如何能瞒得住枕边之人?”
“依我们看,你们必然是知情的,说不准就是帮凶。果然最毒妇人心,罪证已在面前,还要狡辩?大公子,要我看,不若打她们几个耳光,教她们个厉害,想来才会道出实情!”
“罢了。”唐申制止乱拍马屁的二人,“白叔伯虽非武林中人,我却不能因此破坏规矩。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白叔伯既然已无双亲在世,便留一箱银子分发予他的妻妾儿女,令他们好自为之。”
“大公子仁慈!”
堂外,收拾残局的散侠们也陆陆续续归来。
马厩中虽关押有二百余人,其实近半数都无有行动之力,他们被折磨得神志不清,苟延残喘,留在了马厩。有行动之力逃出来的,本便身负有伤,一些身体虚弱,一些饮食赃物染得疫病,靠一腔复仇怒火支持而拼死相斗,死伤过半。细细数,归来的止有不过五十。
然,这五十人并未面露悲色,他们身体或残缺虚弱、或血流不止,可精神振奋,甚至有许多在遭受百般折磨后的复仇里突破原本的关隘,于武途上更进一步。他们心中清楚,此次反抗能够成功,不在他们武艺精湛,不在他们无惧生死,而在霹雳堂大公子以一人之姿击杀马场绝大部分厉害打手,留给他们对抗的,都是些平日他们不屑一顾的稍微强壮的普通人。
如此感激,皆现眼中,又听霹雳堂的大公子说:“余下的钱财,于我无用。烦请叔伯主持,将伤者医治,死者敛葬,剩余皆分发下去,作为诸位江湖朋友返乡之资。”
自白爷处搜出来的银两,足万两之巨,哪怕除去一箱白银,仍有数千。黄白能摇人性,不过房、江二人都是富贾,得了马匹已知是天大的好处,对这些银两并不太过上心,笑眯眯应下,打发手下出马场寻大夫。
霹雳堂大公子此言听在散侠耳中,却如撼雷!须知性命得保已是弥天大恩,这辈子怕都还不清的,又得银钱资助,一人能取数百两,只要不肆意挥霍,足够安稳富足过上一生,散侠们皆是动容!
仍有气力动弹言语的,无不对霹雳堂大公子抱拳,哽咽道:“大公子大恩……”
“都是江湖儿女,何须作此闺阁之态。诸位无需忧心,且寻处好好休息养伤罢。”
唐申无意施恩也无意让他们回报,淡淡将感激之言截断。
然而就在房、江二人争相恭维、散侠心中感激之刻,白爷遗孤中年纪最大的男孩儿挣脱其母之首,愤怒嚷嚷:“你这杀人凶手,慨他人之慷,臭不要脸假作好人!”
听罢,唐申将视线转移到男孩儿身上。
换作往日,这样可笑的叫嚣甚至不能引起唐申半点注意。
偏他今日心情烦闷,以至恶念盈溢。
抬起手,让意图为他喝骂之人噤声,唐申抬步走至男孩儿跟前,在男孩儿母亲哀求的目光下,弯腰捏起其脸颊。
他说:“时人常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我这人,最是离经叛道。”
被捏住脸,男孩儿的声音含糊,却仍然分离大声骂道:“废话少说!你要杀就杀!”
“你不值当我杀。你的愤怒源自于无知,毫无意义。”松开手,唐申站直身,俯视男孩儿,“是你父亲残害他人性命在前,无论你对此是一无所知还是略有所知,你身上所着之衣、口中所食之粮,皆沾满鲜血。如此的你,空口白牙立在此处,是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话?”
“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纵容手下行骗作恶之人的后人?”
不再理会男孩儿变换的脸色,唐申开始觉得疲惫。
白马和行囊都被寻了回来,牵入待客堂时,白马嘴里还吃着枣,看见唐申,颠颠儿地小跑过来。唐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予它略带敷衍的抚摸,而是看了一眼渐沉的朝色,取下行囊,将它赶至一旁,说:“余下事务,劳烦二位叔伯安排,晚辈有些疲惫,便不多指手画脚。”
房、江二人笑道怎会,见唐申衣衫染色,忙让自己手下去烧火热水,清理遍地狼藉。二人是经年的掌柜,送走唐申后,反客为主也手不忙脚不乱,收敛死尸,将仍在马厩的人救出,安排散侠们看过大夫后落脚休息。
一切有条不紊。
日薄西山。
充作下人的抬来热水,正要洗漱,耳闻熟悉的脚步,唐申见罗谷雨迈入门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