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1/2）

程杉坐在Q大的礼堂第一排。面前的长桌上摆着矿泉水、黑色签字笔、印着Q大校名的稿纸以及写有自己姓名的双面台卡，粉底黑字，让她有种置身于某事业单位表彰大会现场的错觉。

身边坐着的是Q大各界知名校友，皆着正装，一派精英模样。穿着宽松针织上衣和阔腿长裤就来赴会的程杉终于感觉到自己是被M·O的自由氛围给惯坏了。

听主持人介绍，这些校友中不乏企业家、政要、作家、互联网优秀创业者等等，相比之下，自己和顾展几乎不具备任何可以充当知名校友的条件。

顶着一个“国际知名摄影师”的虚无名号，主持人把她的长相天花乱坠地夸，程杉全程面无表情，几次忍住了反问她能不能说出自己获奖作品名称的冲动。

被人夸赞样貌而非作品，这对一个摄影师而言，大概算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她挨着顾展而坐，拿了签字笔在稿纸上涂鸦，然后传小纸条给他：怎么给我们安排了这么个座位？你不是说就是来打个酱油，走个过场的吗？

顾展有点激动——他可有十年没做过传小纸条这么幼稚有趣的游戏了！于是立刻拿笔回复程杉，字迹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形如鸡爪、状如鬼爬：本来是走个过场，但是坐在你那个座位的知名网络红人主播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座位空了多不好，体现不出我们Q大人才济济，拍出来不好看啊。

程杉：所以就让我顶上了？

顾展：对啊，你们都是搞艺术的嘛。你听到主持人的讲稿没有，那都是表扬原来那个主播的词，现在便宜你了。

程杉：……你什么时候上台？

顾展：你是说邀请我的那个讲座？

程杉：对啊。

顾展：下周啊，今天哪有我讲话的份。

程杉忍不住偏头瞪他，低声咬牙道：“那我们现在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

顾展正襟危坐，像从前在课堂上讲小话那样，轻启嘴唇，小声说：“你昨晚做贼去了？”

没做贼，做梦了。

可程杉没精力跟他慢慢解释，蔫蔫地靠在椅背上，用笔划拉出自己的绝望：还有多久能结束？

顾展：快了，校长已经致辞结束。还有两个半小时吧。

程杉如遭雷劈，神情委顿。

顾展又坐直了些，半挡在她身前，把小纸条推给程杉：要不你睡一会？

程杉秒懂。这事她当学生那会儿常干，在课堂上佯作低头用功，其实已经闭眼睡大觉了。只要睡相保持住，加上有个助攻同桌帮着撑一把，就可以“高枕无忧”。

程杉慢慢将身体前倾，一只手捏着笔，一只手半抵住额角，用小臂和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肘受力，支撑住自己上半身的重量，随后微微低头，合上了双眼。

她陷入浅眠，意识飘忽的那一刻，又记起从前的一些事来。

那是夏天。

快要期末考的时候，尤其闷热。学校蚊子多，程杉又是那种特别招蚊子的体质，喷了花露水都没有用，只要在教室待上一小时身上就左一个红疙瘩右一个大包，更别提隐藏在树丛深处的图书馆。

可她又臭美，怎么也要穿裙子。课余时，程见溪只好带她去外边复习。佛蒙特森林的那个包间变成了最佳去处：安静、有空调、有奶茶。只是偶尔程杉还是会中招，于是就去蹭程见溪。

“蚊子为什么只叮我不叮你……程见溪我好痒啊，我好痒好痒好痒啊。”

她最会撒娇，明明自己还自得其乐地玩着手机，嘴上却一刻不停地哼哼唧唧哼哼唧唧，程

见溪没办法，只好放下书。

“哪里痒？”

“背心那里，一定有一个特别大的包。我够不着啊，你帮我挠挠。”

他的手隔着她的衣服轻轻抓挠，程杉不安分地扭：“不够啊，程见溪，你伸进去，伸进去呀。”

程见溪指尖微凉，即便是在盛夏也是如此，从衣衫下摆顺着伸进去，还没有够着那个大包，程杉就缩缩脖子，眯眼小声道：“呀，好舒服。”

她素来这么直来直去，在表达自己想法的这件事上，表现得非常耿介诚实。

程见溪面色微不可闻地一红，指尖触及那个滚烫的凸起——真的是好大一个蚊子包。她皮肤薄，特别显伤，他不敢用力，于是轻缓地摩挲。对程杉而言，这可真是种甜蜜的折磨，没一会儿就熬不住了，软声求他。

“用点力气啊程见溪，要用指甲狠狠碾上去，刻一个十字……不不，刻一个米字才好。”

“指甲里有细菌。”程见溪拒绝。

“不会啦，你一天洗八遍手干净得不得了！”

他不依她，抽手而去，又做题去了。只是指尖还留着她的体温，让他有点握不住笔。

程杉一个人被晾在那儿，气鼓鼓地自己把自己的手掰成别扭的姿势，硬是把那个包顺利拿下，还有胳膊上的，也连掐几个米字，炫耀似的给他看。

程见溪一言不发，搁下笔出去了，过一会儿进来，手上多了一瓶风油精。他给程杉抹上去，那些蚊子包本就被她抠得极其敏感，再经风油精这么一激，程杉被辣得嗷嗷叫，出来，却大呼：“哗，好爽！”

可最后满身都是那个刺鼻的气味，程杉嫌弃极了，躲得远远的：“你别靠近我啊，我身上好难闻。”

“我觉得挺好闻的。”

程杉狐疑，左右嗅嗅：“是吗？跟我平时喷的花露水比呢。”

程见溪扬扬手里的小绿瓶子，面不改色地诓她：“这个。”

啊，真是个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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