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云重现(1/2)
长安七月暑气未消,蝉声正噪。
长街上人来人往,曲水江畔垂荫深浓,离江岸数丈之遥是长安最负盛名的一品居。这幢酒楼建得精巧,斗拱朱檐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犹如桂殿兰宫,天人旧馆。江心有数根巨木深植,楼坐其上离水而踞,犹如落于云水之间,全凭轻舟迎客往来。登楼远望,八方湖光水色、四时无边风雅,皆可尽览眼下。
这本是长安赏景一等一的去处,自落成之日即宾客盈门,歌乐不休,平素唯有达官显贵、名门世家方可出入,寻常凡人根本无缘踏足半步。今日酒楼依旧喧笑如常,酒楼的伙计站在门楣下,热情地招呼进店的客人。弗过卯时,一楼大厅便已座无虚席。
临至晌午,酒楼门口又踏入三位客人,当先一人二十出头,眉目端秀,一身华服,身后结伴两人同样气度仪然,衣貌不凡。店内的伙计远远便识得是酒楼的常客,连忙笑意盈盈地迎出去:“三位郎君有日子没来了,赶巧儿今日二楼还剩下一间临窗的雅间,小的这就迎郎君们上去。”
当先的华服公子乃是当朝中书令翟飞焕之子翟双衡,三人之中数他最喜玩乐,也与这酒楼的伙计最为熟稔,闻言不禁笑道:“那可真是巧了,原本我还想着怕是今日寻不到上席了,不想还有这等好运。”
伙计嘴角生了个痦子,口舌也颇为伶俐,“要不怎说翟郎君是小店的贵客?”说着已将三人领至雅间,“郎君请上坐,可还是老样子?”
翟双衡本就是这里的熟客,喜好习惯伙计们早已清楚,他微微叩首,就算是默认了。
伙计忙为三人上了茶水点心,又道:“三位郎君可要试试咱们店里的新菜式?小店前几日新聘了个厨子,原是从前金陵绿扬馆的,有两样‘月出皎兮’和‘云落秋霜’做得颇为出彩,据说还是当年孝文帝在金陵时起的名字,三位可要尝尝?”
先皇孝文帝开国前本是前朝齐北王,彼时国都尚在金陵。文帝先祖助前朝□□开国有功,被封异姓藩王,以北疆三十六郡为齐藩,定今长安为齐都,子孙世代承袭爵位,镇守北藩。先皇虽是庶出,但年少出众,颇得老王爷欢心,以弱冠之龄袭爵为王,未及十载,北藩境内地富民强,兼其战功卓越,纵横大漠十余载,北狄莫敢犯我朝,举国百姓莫不对先皇爱戴有加。彼时前朝炀帝少年即位,国政不清,闻得先皇王佐之才,诏先皇入京辅政,是为辅政王。后来炀帝早崩,末帝昭帝虽有尧舜之才,然自幼流落民间,身骨多病,在位未满三载而崩,前朝江山也随之而亡。
而今我朝初立,不满十载,迁都长安亦不过数年。是以昔年金陵旧都繁荣之景,新朝之人莫不知晓,何况这三人皆是长安新贵,对往日金陵繁华早有耳闻,翟双衡一乐,喜道:“久闻金陵绿扬馆昔日盛名,可惜这馆子在金陵只开了极短时日便歇业了,我等身在长安,竟无缘一品。既然你家有绿扬馆旧厨,那今日可要好好尝上一尝!”
金陵绿扬馆,主人名号“绿巷竹姑”,乃一传奇女子。她出道之前一直岌岌无名,出道后如流星般横空出世,首菜一出,立即名扬中外。然而此女一生辉煌亦如流星般短暂,她的绿扬馆虽声名在外,却只是昙花一现便消失于世,令人惋惜不已。
昔时金陵盛况非凡,淮水之滨更有酒肆无数、艺馆千家,唯有绿扬馆独树一帜、脱俗不凡。不以歌舞延客,不借声乐揽人,仅凭绿巷竹姑每日的三道菜品,便教金陵城中达官显贵争相入幕。其菜色之美味精巧,几可与金陵号称百年酒家的停云水榭一争高下。二馆曾有一场耗时一月之久的厨艺竞赛,不为钱财,只求切磋。虽然最终还是绿扬馆以一道菜品之失遗憾败北,但绿巷竹姑的大名却从此远扬,时至今日,仍有目击者一度提及此轶事。
今日翟双衡做东,点了几道一品居的招牌菜品,另附两样推荐的新品,外加酒水果蔬。伙计接了菜单,快活地应了,一边利落地上酒上菜,一边道了些近日坊间流传的轶闻。
十多年前,武林中曾经出现过一位令无数富人闻之色变的飞贼,名唤江流儿,外号千手观音。当年江流儿偷窃无数,凡过处珍宝尽失,无人能察,唯有一枚遗留的墨丝盘云扣可彰窃贼身份。彼时朝廷数次抓捕,却屡屡无果,直至十年前国相出面劝诱此人弃恶从善,江流儿才从此绝迹江湖。却不想十年后,墨丝盘云扣竟又重现江湖。
伙计无心地随口说道:“天下间谁不知晓,江湖上最厉害的贼就是千手观音江流儿。江流儿来无影去无踪,飞檐走壁神出鬼没,十年前就是缉榜上的头一份。本以为当年国相出马解决了此人,谁知如今他又重现江湖。前些日子,荆州千门门主泰笠阳为贺琅琊太守生辰,花费重金购得白玉观音一尊,那观音颊上玉色微沁,望之栩栩如生,端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至宝,却于进献前两日不翼而飞。藏珍库重锁完好如初,琅琊太守闭锁城门连搜十余日,巨额悬红至今无人能领。太守几要迁疑内贼所为,直至上月十五,家仆于失窃之处发现一枚墨丝盘云扣。”
提及宝物,伙计滔滔不绝,意兴难遏。
“琅琊太守这才警觉,当即上报朝廷,随后果然引起轩然大波,据闻连国相都震怒了,只是顾及着不可引起武林动荡,才一直将消息压制着。小的听闻,国相昨日已经指派了左民尚书上官仪大人整顿户籍,查明作案之人是何身份。衙府之内,亦不敢掉以轻心,举部出动,势要缉拿贼子入狱。想来此事上官郎君也是知晓的。”
左民尚书上官仪本是前朝旧臣,后又当朝国相大司马盛甫招安,归顺了新朝,如今已是国相最得力的辅臣。其子上官仪历经两朝,在三人之中自然显得更为沉稳一些,听闻了伙计的随口之言,不免生出几分深虑。为免坊间流言四窜,他只是不露声色道:“家父日夜忙于政事,我身为人子却不能分担一二,一直深有愧疚。近日确实见家父日益繁忙,但究竟所为何事,我却不敢多问。小二方才所言,我今日也是首度听闻,但若果如坊间流传,国相已将消息压制不发,那尔等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想来这必是一些不实传闻,意在不轨。尔等听后尽可当作笑谈,实在不必当真。”
那伙计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立时听出了话中的深意,立即噤声不再多言,将菜品布置齐全后,便做了个揖退出雅间。
上官宁一番说辞是有意告诫伙计不可多言,但房中三人皆是世家子弟,对墨丝盘云扣重现一事并非毫不知情,只是没想到事态会如坊间流传的这般严重。
江流儿十年前从武林绝迹,墨丝盘云扣再未出现过,如今突然再现,难免会引发武林人揣测。
季云书乃光禄大夫季林翰幼子,他年岁最小,又是家中幼子,心思也比其他两人单纯许多。他对当年之事了解甚少,心中难免好奇:“我曾听家父提起过江流儿此人,可据我所知,此人早在十年前就从江湖上彻底消失了,如今怎么又会重现江湖?”
翟双衡满脸不以为意:“谁说墨丝盘云扣重现武林,就一定意味着江流儿重出江湖了?万一是有心之人故意作怪呢?”
上官宁心思沉重,吐出一口气:“当年国相大人亲证此人绝迹江湖,如今却重现墨丝盘云扣,如若不是江流儿二度出山,那便是有人蓄意作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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