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篇日記(1/2)
他回来了。
那天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亚度尼斯回来的消息于我而言很重要,但是对其他国民只是众多事件的其中一件。
亚度尼斯带着科布隆已整顿好的消息回来固然大振人心,但皇帝宣布将由二王子率领出兵塞利达,由亨伯特作为大副,正面迎向联盟的挑衅,这才是真正令全帝国雀跃的消息。
哲罗姆透漏与我,是克莱夫在大臣会议上毛遂自荐为帝国奉献,皇帝起初还有些犹豫,但显然这是一个绝佳的立功机会,一个足以让大王子馀辉不再那麽盛大的机会,克莱夫是不会放过的,自然是说服了皇帝。
出乎我意料的是,先前与米勒聊过的,究竟是哪个元帅领兵的问题并没有出现。克莱夫获得了兵权,然后将亨伯特提到副将的位置,对于这样过于年轻、战争经验并不丰富的搭配,我其实有些不安——后来哲罗姆告诉我哪裡需要担心,皇帝和葛瑞芬元帅安排了好几个心腹老将协助他们。
显然,皇帝陛下是下定决心要帮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铺路了。
我大概是个不称职的公民吧,除了些许不安之外,我只想到一旦二王子派的人走了不少,格拉迪斯更不可能逃出我的计画。
亚度尼斯是在深夜回到首都星的,他先到军部整理交待一番便回了庄园,毕竟谁都知道他圆满完成任务,细节等到明天到皇宫觐见再报告也不急。
因为没有急着进皇宫,亚度尼斯就没有多打理一番。我看到他时,他一身风尘僕僕,表情并没有什麽类似烦心或焦虑的负面情绪,但是刚从军舰跳下的他看起来非常冷硬,像一柄来不及回鞘的剑。
我拒绝了米勒想陪同我迎接他的想法,而是一个人走到停机坪,但雪莉依然跟在我身后。亚度尼斯正在和琳赛说话,看到我们两人之后,没有任何表示。
我站定在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给他们一个安全的谈话空间,老实说也是给我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我伫立在原地,十分庆幸在这样的深夜中,若不是还有军舰轰隆隆的噪音,恐怕谁都能听见我脑子发出来的纷乱运转声和如擂鼓的心跳声。
他回来前我就想好要说些什麽、要怎麽说那些话。我以为我很坚定——当然我现在依然很坚定——然而他本人也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去想那些大概率会发生的失败。
我发现我在对上亚度尼斯时,不论我表现得看起来有多平稳,内心却总是不冷静。
「明天早上八点随我一起进皇宫,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听见亚度尼斯对琳赛说了这句话,显然他们的对话已经到了尾声。
我看了过去,恰好与琳赛四目相对,她对我微微一笑,看起来不是什麽凶兆。
琳赛离开后,亚度尼斯走到我面前,眼神像初春的夜晚一样的温度。他目光着我,第一句话却不是对我说:「雪莉,今晚不用待命了。」
我又惊喜又害怕——这代表我们两个今夜会一直待在一起。
雪莉识相地离开后,亚度尼斯又盯了我几秒,但也仅止于几秒,他偏过头,步伐正常地往宅邸走去。
他在给我机会,我知道,我们可以搭乘悬浮车回去,但他选择了需要十分钟的步行,而我又可以从他随风微扬的披风来判断,他走得其实并不快。
他触起来像块冰,他的目光锋利刺人,他彷彿永远不会后退一步。但查理斯,你知道的,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重新有了勇气,走到他身侧:「恭喜。」
他没有理会我,我继续说道:「恭喜你成功完成任务,亚度尼斯,虽然我没能在你身边亲眼见证这一切,但我以你为荣。」
这样自说自话的情形在我生命中恐怕是第一次出现:「自从上次我们谈话之后,我又想了很多——」
他这次倒是偏过头看了我一眼:「你改变想法了?」
「没有。」我回答:「我就是这样的人,亚度尼斯,我不想骗你。这段时间我越来越了解到实验和你对我的重要性,你或许觉得我在巧言令色,但是是真的,我不想也不能失去任何一个——」
「查理斯。」他第一次呼唤我的名字,不是我想像中的叱责或冷峻,也不是那种甜腻撒娇的声音。他用轻缓的嗓子,一字一字准确地吐出音节,我很难形容他那种平稳而蕴含丰富的声音。我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音,和徐风融在一起,就像是夜晚的一声叹息:「你什麽都想要,什麽都不想失去,但是世界上没有这麽好的事情。」
彷彿断头台的刀板已经懸到最上头,又或者是我将要跌入无底的苦海之前。我觉得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右手掌心中是已经被我捏热的芙萝拉的赞颂:「是的……我是这样……但不正是如此吗?如果从未试着去争取,我又怎麽可能甘心?如果不做,又怎麽能知道答案?」
我不会否认他所说的贪心,因为我已经看清了自己。过去我冷静自持、被人认为缺乏该有的竞争心,现在我发现那只是因为过去那些都不是我渴望的。
他望着我,表情依然没有变化,就和他的声音一样,但是他的胸膛在起伏,我甚至可以看见他的嘴唇在颤抖。或许他被我的坚持打动;或许他因我的贪得无厌而愤怒;又或许他悲伤于我的悲伤。
给我一个字就好,一个字就好,吾爱,我没办法再继续猜下去了。
我把芙萝拉的赞颂平举到他眼下,就算再在这样的深夜,它依然光芒不减:「那你……你愿意接受我吗?」
亚度尼斯低头看那颗和他眼睛一模一样的宝石,我捉摸不到他此刻的想法,但我知道他必定是不纯然快乐幸福的。我感到又惭愧又不安,我乐见他向外的骄傲光彩,也乐见他转身对我露出他的脆弱痛苦,但是每当他表露出这一面,都是处在挣扎烦恼之中。
他张口问我时,我可以从旁看见他反复眨动几次的睫毛和蹙起的眉头:「你在逼我现在做选择吗?」
「不。」我答:「我在请求你做选择。」
他抬起手,我看得出他的指尖往宝石靠过去,几乎要到了,但他克制住了,他垂下手,然后终于抬头深深地望了我一眼,就像是在告别。
他转身并继续向前走。
我看着他往前走,我已经无暇去观察他的脚步是犹疑还是决绝。我并不觉得懊悔或痛苦,事实上我当下只剩一片空白。我知道他远去的背影令我感觉心脏被腐蚀,但我感受不到,我还停留他最后的眼神,那裡面有太多东西,我以分析出众的脑子无从下手。
我以为我会追上去,我大可以抱住他,求他留下。但我了解他,正如同了解我自己,像我们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几乎不可能再反悔。
「亚度尼斯。」我听见自己喃喃自语道:「你离开后我又要怎麽面对这个东西?」
我低头去看,发现芙萝拉的赞颂此刻已经像一滴眼泪,她不再高唱美与爱,而是低吟心碎的悲歌。
「但你是对的。」我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喉咙翻涌的情绪:「如果和我在一起必须要永远承受内心的煎熬和不认同,又何苦让自己痛苦呢?」
我将本应该是我们的定情之物,用力往外丢去,我也不在乎它会去哪裡,反正终归不是我想要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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