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求雨（1/2）

巴丘以东，上隽郡以南的龙溪村今日格外喧杂，小村庄座落在巴丘之阳的坡下，常年林木葱郁，环村抱水，一道蜿蜒的小河横穿村宿，早先来此建宅的先祖大抵就是绕水造屋，待时而动，渔猎不尽。村外不过几十里脚程，就到汨水，这是湘江的大支流，再往北走，便都汇进洞庭湖。但自从去年春分过后一场暴雨，整个龙溪村上就再没落过一滴水，甚至朝夕之间，连林子里常年的雾气也都不见，河水井水俱都干涸，河道裸露荒草丛生，一村人的生计都没了着落。

“隆大人！”厅门外不见人影先听人声，稍后就见大踏步踩进门来一青衫少年，纶巾束发，脚踩一双绣线追风履，腰间佩刀，仔细瞧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生气勃发，语调昂扬、落地清脆，他喊道：“隆大人，听说村子里等将不及，要改人祭了！”

厅中设了两椅一几，椅上端坐着一女子，神色慵懒正在翻册后侧过脸来，一双柳黛飞鬓似藏剑意，一对丹凤眼内勾外翘顾盼生妖，鼻根高挺薄唇无情，嵌玉素钗束起一圆髻，墨发流瀑般散在身后，她淡淡然责了一句：“卿酒，又这样莽撞。”

“忘了忘了。”唤作卿酒的少年搔了搔脑后，剑眉微敛星目频眨，俏皮的吐了舌头，赶紧恭敬地站到女子身侧，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交代：“听说咱俩来之前村子里作祈雨祭祀的龙男龙女的献礼未起作用，现在村子里掌事的长辈分作了两派，黄村长为主一派打算以人为祭，再作祈礼；但其他一些渔猎为生的家主主张曝晒龙神像，报复一番了事。”

女子神色依旧，凝着书内的一剂药方正兀自思忖，应了句：“这样。”谢卿酒见自家大人似不在意，邀功一般又道：“重要的是，据说被选来作祭品的是村东哑婆的养女，生来异象，至今痴傻。”

女子‘咦’了一声，将书卷往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她上身着修体宽袖枣红对襟衫，**及踝玄色褶裙，亦踩一双金丝绣云图的追风履，俊秀潇洒，翩然惊鸿，举动间隐隐若有风。见自家大人终于动作，谢卿酒眉开眼笑像得了大功，只听她问道：“人牲现下押在何处？”

“这…听二丫头说是捆在祠堂里呢，由几家壮年轮流看守，现下他们得了童女，还想再附近寻一童男，凑作一对。”

女子摇了摇头，泠然道：“献童男女本是祭河鬼的邪法，他们既要拜龙神，却又分不清祭礼，如此这般，一对儿童子尽是白死。”又说：“走罢，去村东见见哑婆。”

哑婆独居在村东口的草棚里，丈夫早早病死了，有个独子八岁时贪玩儿跌了河，再没捞起来，后来哑了嗓子，耳朵也大不好，听人说话都需叫喊，渐渐村子里也不再与她走动，平日里就靠养些鸡鸭，靠村里几家近亲接济过活。草棚外为了防山林的獐子野猪围了一圈粗木栅，谢卿酒探头喊了几声“哑婆在不在？”，无人回应，见木栅栏也没个锁链，径自偷摸的开门给女子探道儿，狡黠道：“大人，哑婆就是独自宿在这处了。”

女子四下环顾，除了泥墙草屋，一地鸡鸭秽物，几卷干柴，再无其他居住痕迹了，她扣了两三声木门，见无人回应便推门自入，木门一开，霉气浮尘随着空气流动漫卷而出，一股陈年酸腐的气味冲进鼻中，谢卿酒忙掩鼻退了一步，抬头去探寻素常喜洁的大人，却看女子浑不在意似的举步进屋，忙跟了进去。

屋内四壁无窗，却有许多泥墙上的裂痕缺口，一丝丝的投进些光亮，墙角草垛处缩着个佝偻的人影，想必就是那哑婆了。女子环视一圈，见着些木筷木碟，俱是一对，散乱放着。她心底了然，到那哑婆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声音不大，谢卿酒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哑婆却一副如梦初醒般模样，缓缓的在一张皴皱的脸上浮现出惊愕惶惑的神情，转而她探出干瘦如鸡爪一般的手掌摸索着攥住女子的宽袖，‘啊啊’的嘶叫着，谢卿酒是全然糊涂了，他又生怕大人不悦，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女子的神色，却见她罕有的慈颜温和，十指修长覆上哑婆那双枯臂，她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了，您放心吧。痴儿我自会带回。”

二人从草屋出来，谢卿酒跟在身后抓耳挠腮，他好奇得不行又不敢多问，浑身像落满了野蒺藜似的，又刺又痒，行不几步，就凑上一张粉脸讪笑，“大人，哑婆说了什么呀？痴儿又是谁？”

女子摇了摇头，说：“问了她些事，她答了我些事，痴儿便是她那养女的小名。”

卿酒心道：这说了好像没说，我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晓得，问多了大人又该训我，只能跟着去见见虚实了，也不知这痴儿是不是大人苦寻的孩子，真希望是，我们都沿着湘水寻了两年啦，菩萨保佑可别再叫大人失望。

疾步到了祠堂，石墙青瓦，正是村里最奢华的建筑，现下里外各有三两壮丁手持木棍把守，谢卿酒上前探问，喊道：“小石哥，我们想进祠堂看看。”他们二人在村里住下了五日，村子不大，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走上两日基本就都认熟了，守门的汉子卿酒认得，还与他一道摘过野果子，小石摇了摇头，正色道：“不行，村长说了，祠堂现下任谁也不能进的。”

谢卿酒大臂一揽勾住小石的脖颈，轻声道：“你就通融通融，我们就进去看一眼，不拿痴儿怎么样。再说了，隆大人医好了村里这些病患，劳苦功高，怎么还受这拘束？”听他念出痴儿的名讳，小石大惊失色，骇然道：“这、这、你们怎知里面关着痴儿？”

女子上前，睨了一眼守门的二人，冷笑道：“哪有不透风的墙？痴儿没有落籍，哑婆年迈好欺，怎么不见黄村长将自家的儿子送出来，不是正缺一童男么？”她声音不大，却传震数里，振聋发聩，两个村夫都忌惮她内力强劲，传音入耳，俱都汗毛倒竖，两腿漱漱发抖，仿佛在林野间窥见山虎野熊，惊惧不已，小石喊着另一个汉子，“快，快进去请村长出来。”

“不必了，我自有腿。”她淡淡回了一句，唤卿酒跟上，不顾左右惶恐，径直进了祠堂，黄村长左右跟着两个老汉，身后又站着三名持棍的壮年，迎将出来，他们都听见了女子的话音，如今事已撞破，不得不硬着头皮相会，村长对这名唤作‘隆大人’的女子既敬且惮，她不知来历，忽然造访小村，却实在的治好了包括自家小儿在内的许多村民的怪疾，本该是上宾，却不知为何非得要管自家村里的闲事，他心中许多计较，却面上含笑，迎道：“隆大人，谢公子，何事造访啊？”

女子勾起一抹浅笑，柔声道：“黄村长，甚忙。”

“哎呀，不忙，这不都是村里的小事。”村长摆摆手，进了两步说：“这都正午了，隆大人谢公子还不曾用饭吧，赏脸到老汉家里一坐，叫婆娘备些酒食来吃。”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