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计划（1/2）
清晨七点半, 秦时月正在房间里忙碌筹备晨会所需的材料, 家里的座机突然响了。
任瑛已经赶飞机去了，机票正赶上早高峰, 又赶上秦时月公司的晨会确实不是太巧的事。
分居不说，她的工作还越来越忙，见面的时间越发仓促。他回美国连送机都没有时间送, 秦时月可真是无精打采心里苦。
自从秦时月搬进来, 那台座机就没有再响起过几次。就算有也最可能是物业、居委会、催缴费的, 这么一大早，这些机构应该统统都没上班。
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似曾相识。
那电话响了几声，始终没有挂断的意思, 秦时月犹豫着接起电话, 对面响起一个久违的女声。
“秦小姐, 您好。”她很客气，同时也很疏离，不知是出于陌生还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这个声音曾经在去年年底往这间屋里打过一次电话，那时她恰巧也在, 鬼使神差地接了起来。
“可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任瑛的妈妈，我叫明美, 是一名科研人员，在美国大学任教。你的名字、工作和家庭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 我也知道你们已经结婚了。虽然……我刚知道这件事不久。”
饶是秦时月聪明伶俐, 一时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好, 甚至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按理说，这位明美女士是婆婆，她应该也叫妈。
不过二人从未见过面，只是偶然通过一次电话。按照人情世故，这门亲总要认了才能改口，对着一个陌生女人上来就叫妈妈，未免唐突。
似乎是洞察了她的尴尬，明美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并没见过面，在此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既然刚刚认识，你可以叫我明老师，或者阿姨也行。”
对于称呼她什么，秦时月倒是没往心里去。她认为既然是任瑛的妈妈，多半性格也不会太差，也许跟他一样温柔又有礼，这只是素未谋面造成的隔阂。听这温婉的语气，这位婆婆是个说话客气、爱讲道理的人，她想留个甜美可人的好印象，便拿出了热情乖巧的一面：“阿姨，您好。他刚刚出门，去机场了。”
明美也叹了一声，声音里竟有点恼：“他又回国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秦时月局促地笑了笑，不知是否说错了话。她也并非没问过任瑛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只知道他与父母家来往甚少，短期回国不和家里报备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美那边忙不迭道：“秦小姐，我不知道你们家对结婚这件事是如何看待的。但你也知道，任瑛的哥哥结婚所有亲戚都去了，我们家很重视，在我们家儿女结婚不光是自己的人生大事也是家里的大事。你别怪我说得世俗，世情如此。对一般女人来说，没得到过婆家认可的婚姻一辈子都会是遗憾，以后说不定都会成为矛盾的根源。他跟你结婚我们竟连你是谁都不大知道，你说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明美当然是被迫来认这门亲的。虽然她认为儿女已经领了结婚证日子就要好好过，但他这婚结得不明不白：什么礼节都没有，两家父母没通知，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还异地相处。她辗转反侧，始终觉得这些都太不像话。
虽不知道秦小姐是什么样的人，但女人都应该有着对幸福家庭的预设和对婚姻的浪漫心吧？她的丈夫什么都没花就随随便便娶了她，结婚就远渡重洋，连家都没有筑好，她能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任瑛闭口不言，她可以说服秦小姐。毕竟是枕边人，如果两个人不相爱也走不到婚姻这步，她的想法说不定他会听。
明美认为说得温柔又婉转，这位秦小姐一定能马上明白。没想到她想多了，秦小姐真的不是她想象中的“一般女人”。
“那现在您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秦时月显然会错了意，一脸客套的笑容灿灿，委婉道来，“我们不会责怪家里没有重视，是我们自己想低调，您不必担心。”
明美觉得一腔热火撞在无形的石棉网上，温情款款却烟消云散，心里憋得慌。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会觉得这样结婚过于草率吗？你的男人没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和双方家庭的祝福，没有聘礼、没有办酒，你和你的家庭真的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阿姨您想得太多了，我对婚姻很满意。”秦时月笑道，“是我求的婚，本来也没准备让他给我别的什么，钱我有，房我也有，我家？他们听我的。他给我个人就行了。”
不愧是女老板，说话就是霸气。明美现在知道这秦时月非等闲之辈了。
她说话不再客气：“既然你们家不介意，但我们家介意啊。总要抽个时间回趟家，见一下父母吧？”
秦时月这回算是明白明美并不是来认亲，而是来算账的。
“阿姨说得是，不见父母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如果有时间，我们一定会拜访。”她收敛起甜美，又忙拿出懂事来孝敬。
既然劝说失败又露了真容，明美就暂时放弃前话，不再拐弯抹角，而是直话直说：“既然婚已经结了，这些就不再重要，可以以后再谈。你们结婚没经过父母，我们对你们的生活也不了解，听说你们结婚就异地，我们很担心。我想问问秦小姐，你作为妻子，对未来的婚姻生活有规划吗？”
“我……”秦时月一时语塞。她不得不承认两人结婚有些仓促，她对未来暂时没有规划，因为一切都不太确定。
“阿姨，我们现在都在事业上升期，计划赶不上变化，一切边走边看才是最合理的。”
她自认为交出了满意的答卷，而掌握了主动权的明美可不这么认为。
秦时月虽然是个小老板，主意也厉害，毕竟还是个小妮子。年轻冲动做的一切事都找得出站不住脚的理由，不会像他们大人一样心思缜密，凡事确保万无一失。
“对未来没有计划？秦小姐，这可不行。在美国做什么都要计划，三年五年一个周期，生活才能有条不紊。结婚的下一步就是要孩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秦时月本以为明美又是计划又是周期的，毕竟是国外的大学教授不会太过问儿女的生活。但没想到明美也会问跟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问题：“我们现在生活还不稳定，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等稳定了，一切就已经晚了。”明美的声音终于降到了零度以下，“你也知道你们现在的生活不稳定，所以不作任何打算。那我再退一步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稳定，什么时候搬到一起住？你们有夫妻共同生活的计划吗？”
一句话让她有些哑口无言，毕竟“未来充满无限可能性”这种话说出来谁都不信。她现在公司正处于刚起步后的上升期，当然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去美国。
而任瑛的老板张金钻打算在海外开分所，他以后也不可能回国长住。他们搬到一起过真正的家庭生活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
“秦小姐，我不如直白一些问你个问题吧。未来一到两年内，你们一起生活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能放弃你的工作来美国吗？”不等她回答，明美便继续往下说了，“我知道你是小老板，三十岁左右的事业上升期，放弃事业几乎不可能。但我也要提醒你，婚姻如果想维持下去，总要有一方做出妥协和退让。”
她虽然没明说“我希望妥协的人是你”，但话中有深意，还给出了充分的理由。
“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任瑛十七岁就离开家，放弃美国这么好的教育条件，回国去读书。如果我和他爸爸当初知道他这么固执，一定不会让他走这么多弯路，只可惜没有如果。我们现在只能尽可能支持他，但同时我也希望他的小家庭也能多为他着想。”
“我当然是愿意多为他考虑的。”秦时月依稀知道他们关系不大和睦的原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家人也算相敬如宾，他的父母已经不大了解他的事业与生活。怎么现在又突然如此密切地关心上了？
她哪里知道明美心里的种种隐忧。任教授夫妇虽然旅居海外很多年，但正是因为见惯了许多人晚年的冷清寂寞，看到国内亲戚家的其乐融融才担心起来。他们都是怕寂寞的人，但两个孩子在婚姻家庭上面都不够规矩，不把人生大事放在心上。
“你们一年两年不在一起，又没有长远的规划，总不能拖一年是一年，最后一辈子都不在一起吧？世上没有一对夫妻能坚持这样下去的。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他是认死理的人，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最终会为了你放弃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打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事业，他不容易。”
明美这句话终于戳中了秦时月内心的恐惧。她心中一动，某种隐忧终于又一次浮出水面，略微展露了它的真容。
她说得对。虽然明美并不知道，他曾经为别人放弃过自己，他曾经用献祭的方式处过的那段关系正是她无比嫉妒的，然而她却不舍得他在自己身上重复。正因为她爱他，才必须维护他的完整。
那天晚上他在她耳边说“我想你”，她知道那不是一句简单的话。他不是情话张口就来的人，似乎也禁得起独处，很少流露出粘人的一面。
“我想你”，“我需要你”，“留下来陪我”，这些要求的话他从来不说或者从来都会欲言又止。曾经她以为他的世界缺少感□□彩又凉薄，他是独行动物，在不在一起没关系，远离久了也习以为常不知道思念，甚至结不结婚都无所谓。但他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她又屡屡能感觉到他的温暖，他的贪得无厌和他的留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能真正感觉到他想从自己这里要走点什么。
他不是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亲近她，每次温存过后他都会抱着她好久，甚至在入睡以后不知不觉地黏着她。
他只是从不说出来，因为怕给她添麻烦。她要什么，他给什么，似乎从来不会拒绝，也不懂任性。
他怕是不知道她有多珍惜多在乎他，心里还在妄自菲薄。明明她喜欢到他的一切要求，他的所有撒娇都愿意满足，但最终发现她喜欢的他就是那个矜持隐忍的人，任性就不是他了。
“秦小姐，你还在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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