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1/2）
周一清晨, 天星伟业的贵宾接待室又迎来了熟客。汤允诚带着团队再次光临，准备和褚天星确定合作公司的具体事宜。
褚天星一大早就把叶一星叫到贵宾接待室, 今天除了副总经理, 集团董事和股东代表也都来了。场面既庄重又热闹。褚天星一个星期没有在公司见到过几次叶一星，也没刻意询问她究竟准备得如何, 正是想在这种关键的时刻考验她一番, 看看未来的继承人到底有没有独当一面的资本与能力。策划书他当然也叫天星网商好好准备了一份，以防万一之余顺便比较一下究竟是叶一星的水平更高，还是天星网商业务熟练的高管想得更周到。
一旦项目开始落地，新公司落成之日，天星伟业就会发生人事变动，秦时月将接替叶一星成为天星伟业总经理，今天她也列席了。
不过由秦总接任总经理一职, 天星伟业上下虽然也有不服的声音, 却只能拿论资排辈说话。因为不论职权高低, 凡是在董事会崭露过头角, 表现过野心的人物都被她挨个碾压过一次，无一例外。
这位仅入职一年、还不到三十岁的高管虽然过于年轻，但是总能服人，虽然不一定是以德服人。她上边有董事长, 当个总经理，众高管竟以为也并没什么不妥, 毕竟是董事长的爪牙, 职权高, 好办事。
只是对大小姐的降职外派，他们未免都有些看不懂。哪个有家业的父母不希望子女到了年龄就稳稳接住自己的事业，让儿女跟着自己，手把手地传授呢？
这正合了褚天星的心意。叶一星比秦时月毕竟差着两三年的阅历，更何况秦时月在职场上摸了几年懂得多。
夏文真也是毕业后混了几年创业圈投资圈，把公司的架构、发展、运营和市场投资都摸透了才接管的集团，年轻人初入职场的这几年至关重要，叶一星恰恰缺少了一些锻炼，这是她的机会。他们看不懂，褚天星就正好可以一锅端地收拾干净，叫叶一星回来的时候接一个好盘子。
看见这么声势浩大的场面，心情最复杂的就是叶乔。虽然不想看到女儿给她出丑，但阻止天星伟业作出这项人事变动似乎是她唯一的出路。
来宾悉数入座，却还不见叶一星的身影。就在会场即将陷入寂静时，门突然被秘书打开，叶大小姐身穿一套蓝黑色带白边的正装套裙出现在门口，内搭一件浅蓝条纹花边领衬衣，纯黑色极简款高跟鞋，简约并且大气。
“莉莉安，帮我把投影接上。”她把手里抱着的笔记本电脑交给秘书，叫她打开投影仪。
今天的叶大小姐和往常的气质不大一样，她仿佛不再是天星伟业的大小姐，更像一位外聘的女性高管。她有丰富的知识和专业的态度，瞬间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令众人本来聚焦于董事长的目光全部移向了叶一星。
“各位老板好，我是天星伟业集团副总经理叶一星，也是这个项目未来的负责人。”
叶大小姐的开场白简单直接，少了许多客套，很符合汤允诚的口味。他也想一上来就先听一听天星伟业方面对建立跨境网商的想法，毕竟他们是投资商，对这种跨国公司的运营模式把握得不够准确，要双方碰撞才能出结果。
叶乔冷冷地看着叶一星。她今天似乎信心十足，做了充分的准备，而且在这么长的准备时间里都并没有求助甚至通知一声妈妈。
看来这女儿是与她越来越生分了。
就在上一周，叶一星对跨境网商的认知还是个零，不过今天的会议上她就已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汤允诚是投资商，他们这个全新的项目本来就准备从零开始孵化，他所看重的正好是合作方对于公司运营模式的构建以及公司老板打算如何很好地将舶来的优势本土化。
叶一星让他认可的点是提出环保、极简和节省成本的想法，这些都是别人家不太注重的。跨境网商的总部设在海外，那边的人力资源比国内贵上不少。正因为许多成本便宜到可以忽略不计，天星网商和电商平台就不必要做得那么精简。然而在国外这份成本不可忽视，如何在这方面化繁为简，做到尽量简约高效，最大化地节省成本是公司的主要课题。
褚天星也理所当然地注意到叶一星今天的展示材料有点超越她的风格，尽管她对网商的了解还不够透彻，这次展示也让他洞悉了她的弱点，不过在摸准海外公司的运营方式和把住华尔街投资人的脉这些点上叶一星做得非常好，他简直怀疑她的背后有高人在指点。
“讲得不错，我觉得可以再补充几点。”褚天星带头对叶一星的发言鼓了掌，并替她补充了些基于经验的意见。
今天叶一星的表现令现场刮目相看。投资商显然很满意，他们也很看好叶一星的留学背景，认为做新项目，年轻一些的老板也许会更有想法和活力。
董事和股东们当然愿意附和老板，老板叫好他们便也称是。只有叶乔表里不一地鼓着掌，面色阴沉。
“恭喜你啊，叶大小姐。”刚刚散会，秦时月就在门口对着叶一星道了声喜，“今天下午老板要给你放假，发觉你最近太累，叫你好好休息一下。”
叶一星今天固然化了精致的妆，但仍然没有遮得住连续几天熬夜加班的黑眼圈。这简直比竞聘准备得还要辛苦，连续几天的加班换来这么短的两个小时，不过一切做完之后都认为还是值得的。
“这事我还得感谢你。你公司下午忙吗？不忙的话，一起出去吃个饭吧，我想去买点护肤品，连续熬夜，脸上都爆痘了。”一提起皮肤的状态，一向心里爱美的叶大小姐那股娇气劲就又上来了。
“我下午没事，一起去免税商城吧。”
秦时月并非下午没事。公司里的事多着呢，她加班都加不过来，只不过今天上午那个路瑞明又来了，还赖在公司里不走了。
他一来就把新的合同交给行政，让她们录入电脑，并且叫行政通知各部门原来的所有合同模板全部停用，一并销毁。
路瑞明是褚天星花钱给Windsor聘的法律顾问，她也不好提出解聘。但眼睁睁看着他在公司里作威作福，这口气她还咽不下。
她把这事一股脑告诉了张金钻，发泄心中的不满。
好在任瑛给她介绍的新客户倒是挺爽快，既没喝酒也没吃饭，明天就准备派人来签合同。这个合作一旦做成，指不定又可以带动一大笔销量。
这一天的天色始终灰蒙蒙的，半阴半阳的天气，阳光洒下时温暖如春，一阵秋风吹来，天色转阴，冷意萧瑟。
秦时月和叶一星开的车停在免税商城地下车库时，叶大小姐提出先找点吃的。
“行啊，商城地下一层有条小吃街，上边不少好吃的。”秦时月拿起包，拔了钥匙就准备下车。
“小吃街？”叶一星一脸惊诧，“那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了？你连小吃都没吃过，怎么发育长大的，还是不是正常人类啊。别告诉我，你们家夏总开这么大一商城，从没在里面吃过一顿饭。我告诉你啊，小吃街可是约会的好地方。”
秦时月打开车门下了车，把车一锁，大步流星带着叶一星往客梯方向走去：“走，姐姐带你尝尝，开启人生新世界。”
刚从地下一层的客梯出来，迎面就是一股撩人的食物香气。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菜团子和肉龙刚出炉，牛杂档口的老板正用食物剪刀把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食物剪成一段一段，浸入浓汤。粉面馆的伙计正在煮粉，新出炉的米粉热气腾腾，佐以各种肉类、青菜、油豆腐和鱼丸，用浓郁的清汤浇制，食客再搭配自己喜欢的调料和酱料。更不必说铁板烤肉和各种小炒、卷饼、餐后点心，每一家都在用极致的色香味艺术吸引食客。现在正是饭点，排队的人络绎不绝。
叶一星看着琳琅满目的小吃惊呆了，她从小到大都只出入高档购物中心，很少来这种接近平民的地方，没想到这里这么热闹，食物看上去也很新鲜。
“叶大小姐想吃什么啊？”秦时月为了减肥健身，好久都没敢在小吃街享受了，“我得先吃点东西，这地方光看着就饿虚脱了。”
她二话不说，找了家就近的小吃店，加入了烤冷面的排队大军。
“这都是些什么啊？什么味道？”叶一星看着都新鲜。秦时月没想到这大小姐也有没见过世面的地方，小吃没吃过，竟也没怎么见过：“算了，你就跟着我吃就完了，反正满大街都好吃。”
正排着队，背后突然有人把她一拍，吓了一跳。秦时月一转头，一个高大精瘦的身影像片乌云似的将她头顶的灯光遮了个精光。这男孩子戴着个秋季薄款的毛线帽，一件连帽卫衣外套着单的米色夹克衫，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冲她傻笑。看着有些眼熟，却认了半天才把他认出来：这不正是乔落枫么？
乔落枫脸色比以前黑了不少，可能是因为太瘦了，完全不如生病之前白里透红那般有气色。一米九的大个子，竟像个加高版的火柴棍一样，完全不像二十岁的同龄小年轻那般结实。
“小乔，你回来了？”秦时月又是惊讶又是惊喜。小乔变得这么憔悴，身体是不是更大不如前了？他是治好了病回国的，还是没治好？
“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变得这么单薄。”秦时月捏了捏他的胳膊，只感觉骨瘦如柴，有肉的地方也是软软的，令人心疼。
“小秦师姐，没想到今天就能在这遇到。我刚刚回国，一切都好，现在在康复期了。”乔落枫只有声音未变，依旧是那个清爽的少年音，“岳师兄在前面排队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他给你加一份。”
岳秋买完食物见到秦时月也很欣喜，秦时月不想叶一星还在一边愣着，便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叶总。”
岳秋笑着一撇嘴：“哎哟，是个老板啊，叶总好。”
叶一星脸红了：“你们可以叫我星星。”
“星星还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去买。”岳秋对姑娘家当然都是和蔼客气的。
“她没吃过小吃街，你们带着她尝尝。”秦时月把刚买回的小吃递给叶一星，叫她先尝。
“我还要去买别的，顺便给你也买点。”岳秋带着叶一星买吃的去了，没想到叶一星这大小姐，对小吃街十分好奇，竟然有点一见钟情的架势。
从汹涌的觅食人潮里挤出来，秦时月这才发现角落里那个冷冷清清的辉月馆竟然悄无声息地开门了。
那扇大门寂静地打开着，门帘之后露出场馆里的地板以及亮堂堂的灯光。
“这里什么时候重新营业了？”秦时月问站在一边等餐的乔落枫，“小乔你今天就是专程来这里看看的吧。”
乔落枫笑了：“今天我和几个以前的熟人朋友刚把门打开，叫大家帮忙打扫打扫卫生。岳师兄和李师兄也趁着午休来了，好在大家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至于怎么重新营业，我们打算一起商量一下，把它再开起来。”
秦时月往里张望一番，依稀看见几个人正在擦地板、清理灰尘，一股潮湿的霉味从门内扑面而来。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了：“我们前一阵子来，还说这里易主了。是小乔你把它买下来的吗？”
“当然不是。”乔落枫断然否决，“我的病手术半年后就复发了。后来一直在国外治疗，这期间这边发生的事情我都不太知晓，也不知道这里关门了。这间场馆其实……是师兄买的，他知道我特别想重新回到以前健康的样子，我也特别想念那个时候的朋友们。”
“哪个师兄啊。”对秦时月这种运动渣来说，这里边的师兄太多了，随便一个本领都比她这个零段要高，也就小乔这样的小孩子还肯叫她师姐。
“就是你男朋友啊。”乔落枫毕竟还是小男孩，说起这个还是有点害羞的。
“咳……”秦时月轻轻叹了气，一股甘甜的心意之中有些惆怅，“已经结婚了。”
“那……恭喜你们。”乔落枫显然还不知道，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难免手忙脚乱。恭喜是真的，但也夹杂着些许说不清的纠结。毕竟小秦师姐还是自己曾经的白月光，但如今她也变样了，不像过去那样既元气又单纯，虽然性格还如过去般直来直去，但一身的精致和职业女性身上才有的成熟气质却告诉他，她不再是从前的那朵白色的小玫瑰了。
“我在美国治疗时他还来看过我。虽然医生不让我随便外出见客，这一年与世隔绝的治疗，我真的很想念以前的朋友。”乔落枫的神情有些许落寞，“他能来看我，我也很意外。”
秦时月知道，有的朋友能一起找寻快乐，却不能一起面对生离死别和悲苦，他是例外。
“不过师姐，你们两个隔得这么远，不能经常见面了，不会很寂寞吗？”
“有一点点吧。”秦时月苦笑。
“那以后就多来玩。我觉得他把这里买下来也是想给你留点快乐和回忆，跟我们这些好朋友一起玩就不会太寂寞了。”乔落枫毕竟还是小孩子，不太懂得什么是相思离别之苦。
如今的乔落枫很瘦弱，也很孤独。身体在长期的治疗中忍受着煎熬，为此也没有了朋友。他想回到以前的心情似乎没有人能理解，一旦等他回来发现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了，朋友散了，时过境迁，又会作何感想？
他的病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好得全。康复当然是美好的愿望，但如果不能完全康复，人的一生也就如同秋叶在秋风的吹拂下落了地，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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