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1/2）
终于回到自家, 日已西沉, 月色当空。打开门, 房间里一片幽暗之下, 盥洗室隐隐透出温暖的灯光，叮咚悦耳的水声和着香气从虚掩的房门里传来。
任瑛早就回来了，先洗过了澡, 穿着浴袍正在盥洗室的水池里洗衣服。从洗衣篮里拿出来的花花绿绿的内衣和衬衣几乎堆了半个台面，她这才想起自己最近太忙，这些需要手洗的衣物有好一阵子没有清洁了。
看他洗得认真，秦时月恶作剧似的潜入盥洗室, 悄悄来到他身后，一把将他浴袍的后衣领拽了下来。
任瑛毫无防备, 竟吓了一跳。
他浴衣里面当然没有穿任何衣服。要知道秦时月最喜欢的就是他平坦笔直富有骨感的后背和肩膀, 搞这种恶作剧的是谁显而易见。
只见两只白皙纤细的小手从身后伸出来一阵乱抓, 她的红唇毫无预兆地印在靠近脖子下方的后背上。背后的神经并不敏锐，秦时月故意驾驶着温热的鼻息沿着脊椎一路向下。对着面前的镜子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体一抖，刚才还穿得好好的衣服被她拽到了腰际。
比起背部, 后腰的皮肤要柔软得多了，神经也纤细得多。他的脸顿时像一片融化了的雪, 在水池里浸湿了的双手一把抓住了秦时月爬到他浴袍衣带上的两只爪子, 他可不想对着镜子被剥得一丝不剩。
“手怎么那么凉？”秦时月转而不弄了, 从他背后探出头, 还带着一点恶趣味。敢在床上拒绝家里的女皇, 现在就让你的身体替你说说实话。
反正他现在两只手不自由, 没法穿好衣服，自己这副又狼狈又兴奋的样子就对着镜子好好欣赏着吧。
“洗衣服不知道用热水吗？”
“姨妈裤用热水洗？谁教你的？”
“你知道得还挺多。”
他的确很会体贴，也拎得清。尽管生气，他也知道爱是爱，错误是错误，不能一概而论。她经常会觉得对方过于有原则的态度令她难堪，因为自己曾经固执地认为私人领域不是讲道理的地方，现在却觉得讲道理似乎也不是坏事，之前那些想法无非是在为自己的无理取闹立法罢了。
她不知道他现在还生不生气，但如果不是怀着爱意，不会为她做这些事。
也许自己每一次发现对方的一点点好，都应该想一想自己能不能这么去对待他。感情的事对她来说路还很长，也许她确如张金钻所说，做得来一个好学生、好老板，却不是一个好女人和好妻子。
她会因为一件小事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也容易因为一个人的脸色和态度原谅一个人。在感情上，她确实是没有原则也不讲道理的人，一切以自己合适为准则，把对自己好的事强加在对方身上，就以为是对他好。
他们只是在某些地方合得来而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看到了越来越多不一样的地方。
吃饭的口味，睡觉的习惯，对同一件事的思考方式。也许她的心应该更大一些，大到能够容纳两个人，不要再只有自己。
“关于那件事，我想向你正式道歉。”秦时月抱着他语调温柔，“老公我错了……我不该随便跟别的男人吃饭喝酒玩度假村，以后只要是你在意的事，我都不会不告诉你。”
任瑛眉头一皱脸一红：“我没有在意这个。”
“真的吗？”秦时月把手移到他身上揩油， “你不吃醋？”
这正好给了他机会把衣服穿好。
“我知道你在意的不是我跟别的男人吃饭喝酒，但你就算在意也是应该的啊。是我没有在意你，只顾着我自己。既没把你当家人，也没在关键的时候把你放在我心上。”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低了头。秦时月把他转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对不起。为了真正表示歉意，我准备好好补偿你一下。”
“什么？”任瑛第一次从她这听到补偿，觉得很新鲜。
秦时月得意满满地道：“我给你买了栋房子。”
“啊？”如果任瑛现在嘴里有咖啡，应该已经喷出来了。刚说要在意他，把他当家人，就背着他买了房子？
“房子，什么房子，在哪？”
“嘿嘿……”秦时月满以为不是惊吓满是惊喜，还得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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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金钻所，张金钻问秦时月打算怎么补偿她的宝贝徒弟时，秦时月想了半天，觉得任瑛什么也不缺，而且好像赔什么都不够份。
“买什么不是买啊，建议你买个你老公以后用得上的。”
他什么都不缺，衣服、包、珠宝首饰？车……？对他来说好像都不那么重要。
纵览他们两人的生活，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能共同生活在一起。现在住的这间公寓虽然也很舒适，但毕竟不是为两个人共同设计的，也不是为了共同生活而购买的，因此结婚的仪式感总是差强人意。
“要不我……给我俩买套房子，作为未来的家？”
“行啊，”张金钻似乎听到了一个美好的答案，狡猾地笑了，“你打算买在哪儿啊？”
秦时月有些扭捏道：“我们在这边已经有房子了，我想买在美国，离他公司近的地方。”
“那正好，我这里物色好了一块地皮，就在我以后为分所看上的选址对面。”张金钻掏出一张打印好的图纸给秦时月看了看，“现在这上面没建东西。你们喜欢什么样子，可以找设计师自己设计，为你们两人量身打造的，才会有家的感觉。”
秦时月懵懵懂懂接过图纸，看到上面只标注了地皮所处的街区和它的形状、大致面积。
“这地皮的所有权是永久的，物超所值。如果你们想要小花园和私密的空间，它也完全够用。而且价格便宜，”张金钻劝诱道，“比国内的公寓便宜多了。”
她这充满阴险味道的建议却没让秦时月看到里面的陷阱，只看到了其中的诱惑。一想到要为两个人量身打造一个家，她就难以抑制跃跃欲试的心情：“好啊。可是……美国的地皮怎么买啊，上面的房子怎么建？”
张金钻微微一笑：“这简单，正好我也准备买新大楼了，还得重新改造装修，要找设计公司，你不如全权委托给我，你也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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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张金钻做的合同书，任瑛心里的咖啡杯打翻了，洒了一地的黑汤。羊毛出在羊身上，张金钻不光把秦时月的钱骗光光，连他的毛也要薅，这师父当得太不厚道了。他抄起电话就打给了张金钻：“师父，你骗她干嘛？就这块地皮值这个钱？盖上房子也不值这个钱啊。更何况她哪有这么多钱，还不是得用我的钱，自己人的钱您也骗？！”
张金钻正在酒吧喝酒，似乎早就知道会被他看穿，嬉皮笑脸道：“崽崽啊，我这不叫骗，这是给你安排幸福的未来。反正我开分所你也要当冠名合伙人，想冠名怎么也得掏点钱吧？这就算给你自己的未来打江山了，你那妖精老婆不是爱事业、爱挣钱吗？让你老婆挣钱掏钱，你也不亏。”
任瑛一脸的无语加无奈。张金钻最近很缺钱。杜竞贤走了，还带走了自己的骨干团队，所里亏空了一大块，她还有别的计划，这都要花大把的钱。
“你到底高兴了没有啊。”任瑛刚挂了电话，秦时月就从厨房飞进盥洗室，端着咖啡杯献殷勤来了，“你有没有原谅我？”
看自家这傻姑娘一副心里甜甜等夸的样子，这事也就不计较了吧。
“有。”他接过咖啡杯笑了，“谢谢。”
她挤眉弄眼：“那我以前做过的让你伤心的事，你能不能也原谅我。”
他脸上的笑容又渐渐稀释了，眼圈也有些红。也许对他来说某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曾经以为翻篇的事情没有人会在意，但她现在总算明白伤过一次的心看似已经愈合，却比以前更加脆弱，可能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让它完好如初。
心跳的声音深沉而舒缓。
这段差一点触及心底的谈话尚未展开序幕，秦时月的手机就在门口的柜子上嗡嗡作响。气氛被打碎，秦时月只得出门接了电话。
郭香莲尖锐的抱怨声从电话那头传来，无比刺耳：“小月，都几点了？你没来，小左也没来，我这菜什么时候炒，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不会真想放妈妈鸽子，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地过了这二十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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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度假村的夜晚灯火通明。大宴会厅里一如既往演奏着喜庆的节日音乐，前来度假过节的宾客们仍然是十几家。郭家当然是老客，另有两三家常客，他们彼此已经认识了，每年都会在这里打个照面，简单地寒暄寒暄。
什么谁家的老太太今年身体怎样了、谁家又添儿添女了，每年都是这么三言两语看似熟络地搭讪，转而又是陌路人。
别人家出来过节，大部分都包含着孝敬老人的意思。传统的人家大都围着老人转，而年轻人则喜欢以小家庭为活动单位，在这种去旧迎新的年代，一般人家老人一走，一大家子也就散了。
郭家则是因为在这里有门当经理的亲戚，每年这时候来都有优惠。可惜家里的父母走得早，没有老人作为焦点，一桌子几个小家总是不够热闹，大家的目光不是聚焦到这家孩子的才艺上，就是那家的儿女婚姻上，结果为了这顿本应该享受的饭，各家都筹备得无比紧张。
郭家大哥的小孙子去年来吃年夜饭，不仅为这顿饭花不少时间准备了唱歌、快板，一家人提前审了节目，爸爸妈妈审完爷爷奶奶审……还收获了奥数一千题、儿童英语大全套，回家就哭了。
在这方面最精明的显然是郭家小妹，他们夫妻各回各家。妹夫是商人，一年到头出差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他们家两个孩子：上大学的笑笑和刚上初中的诚诚，笑笑在国外不回来，诚诚跟父亲去奶奶家团聚去了，她带着钱来炫耀丈夫成功、儿女成才便是，一身轻松。
今年她还把二姐接到自己家看孩子，隔三差五就能跟老公周游全国，可是美滋滋呢。相比他们夫妻，儿子不算太成器、儿媳妇又是普通人，只有一个小孙子一根独苗，劳心劳力。往年大家吃饭，都盯着这个孩子，去年好在二妹他们家来了，战火转移在她家那快三十了还没结婚的丫头身上；今年二妹离了婚，侄女又找了个国外老公，人家男方高门大户肯定不会千里迢迢回来屈就郭家，她应该是没脸再来。
可巧自家儿媳意外怀孕了，介于经济和精力双重紧张的情况，儿子儿媳本不想生这孩子，老两口好劝歹劝才劝他们把孩子留下来。这郭家大哥扬眉吐气之余心里也是负担：自己一家又要成为全家的靶子了。
为了吃好这两三顿饭，他特地邀请了七十八岁的姑妈一家前来过年。
这位小姑是他们兄妹几个父亲的小妹，年轻时跟学校老师结了婚。如今丈夫已经去世，她年龄虽大但身体硬朗，带了最喜欢的小儿子一家和二十五六岁的小孙子前来团聚。
一家人热热闹闹，在宴会厅见了面就是一番虚假寒暄。度假村的经理娘家表妹今年带着妹夫和一儿一女来，想见见这位表姑妈。姑妈嫁了个老师，儿女也有子承父业从事教育的，这叫有身份有地位。带着老公孩子认认这门亲，说不定对孩子未来的就学、发展大有好处。
秦时月进入度假村餐厅时，正好见到宴会厅里郭家老老少少一顿混乱的局面。
表姨指挥着她那俩孩子从最大的到最小的挨个叫，大舅家的小孙子又一次成了众矢之的：“小杰已经上小学了吧？又学了不少新东西吧？一会给你姑奶奶好好表演个节目，展示展示……”
大表嫂连忙道：“我家小杰还没上小学呢，去年年龄不到，今年再上。”
“哎哟，提前点上小学不好吗？早点上学智力开发得早，孩子早成才、父母早轻松，到了年龄不上学影响智力开发，都把孩子耽误了呀。你们家应该走走关系的呀，你三姑他们家诚诚就托姑奶奶的关系早上一年学，比同龄的孩子都成熟、聪明好多……”
“现在的小学哪有那么好上啊，”说话的又是小姨，“走关系也得证明你的孩子智力发育得确实超前，有上小学的能力。当年诚诚五岁半上学，我们走了关系，学校还对诚诚考了试，智力达标才让上。”
这什么意思？说他们家小杰智商低、发育慢？气得大表嫂脸色唰的就变了，差点流产。还是大舅妈情商高：“我们家不想应试教育，就希望孩子什么年龄干什么事，自由成长。小杰才六岁，还处在好奇的年龄，应该趁这个机会多带孩子出去玩玩，探索自然、探索世界。”
同样有孩子的表姨噗嗤笑了。探索世界？那也得家里有闲钱啊，你们家的闲钱还得紧巴着给二胎省下来吧。
秦时月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任瑛，可能是出于恐惧，他最后两步都没敢往前走。主要是他们郭家没钱，这简直就是低配版的大观园。
郭香莲穿一身喜庆的阔太太宴会服，这是他们小两口商量好出门之前，任瑛特地去附近的银钻给她挑的。本来她还不愿意穿，觉得这个葡萄紫色一点都不喜庆，过年穿新衣不就该穿什么大红、大粉这种吉庆的颜色吗？但在秦时月的要求下穿上了，照了照镜子才美了：“别说，这深色还真显得贵气。”
秦时月穿着纯白色小礼服，襟前别一朵红色小花，戴黑珍珠耳环，提一个水钻小手包，整个人熠熠生辉。站在她身后的任瑛穿着浅灰色的宴会服，为了搭配她的衣服和配饰，特地选了烟灰色的衬衫、珍珠白色领带和白色口袋巾。
“大过节的，你一身黑白灰多不喜庆。”秦时月给他戴了个红色领带夹，正好跟她口红的颜色相得益彰。
她喜欢就好。
“哟，这不是二姐跟小月吗？”还是表姨眼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秦时月一家。这郭香莲巴不得被早点发现呢，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眉开眼笑，上前握住表妹的手：“妹妹呀，一段时间没走动，我可想你了！”
郭香莲一边过分热情地和表妹打着招呼，一边故意大声介绍道：“这是我家小月的对象！”
宴会厅上郭家这桌顿时一片寂静。
郭家大哥和小妹脸唰的就黑了，他们心里可明白郭香莲在得意些什么。她家小月是第一年结婚，在她们老郭家，儿女结婚第一年去谁家过年是至关重要的。男孩当然是要带媳妇回来，如果带不回来就是媳妇不尊重婆家，是丢人的事。女孩得回自家过，初一再去婆家，否则显得娘家没底气。如果女孩子带着女婿来，这在家里叫倒插门，说明这家人家势很大，婆家都要倒贴他们，在家宴上自然也显得高人一等。
没想到郭香莲竟然来了，不仅没坐轮椅，还穿着华服、带着女儿女婿。分明郭家小妹出门前，她还在那凄凄惨惨戚戚呢。郭家小妹还跟哥哥说，二姐一家分崩离析，老公离婚女儿婚姻不睦，女婿一家人看不上她二姐，打电话来说他们家小月不上门认亲，他们家的事多着呢，全是坏事。
郭香莲这闺女结的这门婚就是逆反心强故意跟妈妈置气。结婚就分居哪有感情好的？两个亲家吵得不可开交，儿女也不可能幸福，旁观者清！为此她自己也没脸来，今年这年她恐怕是过不好了。
没想到郭香莲在这当口上带着女儿女婿出席，珠光宝气，这要不是现代文明社会，他们真以为这是妖精变的。
“这是谁啊？不会是小莲吧。好几年没见，你变化可真大。”一家人各怀鬼胎的时候，七十八岁的老太太心里倒根本没有这些，看着侄女和孙侄女，她心里只有高兴，“来坐啊，一起吃饭！”
郭香莲巴不得呢。郭家大哥和小妹在老太太的主张下只好邀请她入了座，她这一身贵气，当然要坐老太太旁边，那一对夸张得像纸片人的女儿女婿坐在她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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