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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梅寄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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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狐狸报告,我们进入预定飞行轨道,飞行状态正常。现在测试无线电通讯,请基地总台收到后回复。呼叫总台,你们能听到吗?”

“老狐狸,这里是基地总台。能听到。”

“老狐狸收到。无线电通讯正常,请通过UHF与我们保持联系。定位系统正常,推进器正常,传输通道正常。我们将对全球地壳进行精密测绘和监视,飞行状态每半小时汇报一次。”

“呼叫总台。地面深空通讯网络构建完毕,代号‘阿尔忒弥斯’。北极基站已投入使用,穆迪格平原基站已投入使用,赤道中心洋面海上基站已投入使用。状态正常。”

“深海探测潜艇已复制完毕,待命。海底平原大型武器发射试验场已重启完毕,卡尔伯权限开放。北极港口复建完毕,命名为‘狄安娜’。第一执行队已进驻建筑群,着手陆上军事基地部署和修建工作,军事基地全球选址已完成,请求开放零号坐标仪、一至九号卫星的分子重组系统。”

“允许开放。”

季垚站在卡尔伯的中央悬浮巨幕前,星河插/入一段画面,显示卫星正在变轨。代号为“老狐狸”的飞行器从北极上空挪过,它在屏幕上只是一个会移动的白点,耿殊明和他的学生就在上面。

报告的声音暂告一段落,季垚取下耳机,星河能处理好接下来的一切,它在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很好的帮手,而且永不疲劳。季垚站在金属栏杆后面,没穿外套,背上和额头上的汗水正在慢慢干掉。他刚结束早训,从二号训练场走上来,处理海底基地以外的事情。斜纹棉布的长袖衫扎在腰带里,背上由于出汗洇出一个心形,他的脸颊呈现健康的蜜桃色。

执行员列着队从训练场走向休息室,他们在不同的出口处解散,然后空旷的场地里就会响起嗡嗡的声音。有一大半的人正往餐厅走去,餐厅位于另一幢建筑里,紧挨着最大的一座物资仓库。

“指挥官,我们是否需要向总局报备成立舰群的项目?如果需要庞大的海上和空中舰队,必须得从军方那边协商调配。”助理站在季垚旁边,正在快速地往笔记本上写东西。

季垚点头:“嗯,报备。他们迟早要来的,我都预料到了。”

助理没有听懂他后一句话的意思,但季垚也不愿意解释。助理低头往备忘录上写下“报备”两个字,然后打了一个重点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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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又在井井有条地监控着各方面的情况了。季垚站在巨幕前看了会儿,跟旁边的助理吩咐了一点事情后,他抬手擦掉汗水,戴上黑色的便帽离开这里。季垚去了一趟实验室,温度有点低,他把外套穿上,系好扣子。朱旻低头从小房间里出来,看到季垚后抬手行个礼,说他刚刚才把季垚最近的医疗报告上交了。

“现在问我要报告问得少了。”朱旻说,他用两根指头捏着手里的一只写字板,“这次是内部调查科的人来找我要的,我只给了他们处理过的报告。你麻烦了,三土,内部调查科要监视你了,他们很可能已经派了特工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你后头,专门挑你的刺。”

他说着环视一圈周围的人,看样子仿佛那个小尾巴就在这间实验室里,尽管那些研究员并没有注意到他。三土回头看了一眼,他淡薄的目光从实验室的玻璃墙上扫过,说:“他们一直都不放心我,总觉得我会做什么违背他们命令的事情,或者总担心我死不了。但事实上我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并且一直站下去。”

“他们肯定是因为擅自关监控的事情盯上你了,我就知道。”朱旻总是一副把一切都拿捏在手里的样子,“我敢说这座基地里肯定有人做了他们的监视器,把你说的每句话、眨的每次眼睛都通通写进他们那该死的报告里,然后通过追踪不到的方式偷偷运回内部调查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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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也没做什么违反规定的事对吧?”季垚说,但他显然不想把说话的力气浪费在两个凭空想象出来的特工身上,“肖卓铭联系你了吗?我让她去‘空中一号’之后联系你。”

朱旻耸耸肩,他从季垚旁边穿过去:“当然没有,她可能连去‘空中一号’的运输机都还没坐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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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踩了踩鞋跟,这会儿他正在琢磨符衷的事情,他不知道符衷现在的情况。当他把各种假设在脑子里轮番转动的时候,就像用舌头拨弄松动的牙齿。朱旻已经走开了,跟道恩打了个招呼。

季宋临走到田埂旁边,在一根插在土里的红色压力计旁边弯下腰,看了看压力表上的指针,他就知道这块地该好好地灌溉一下了。他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农场,暖风从他断开的眉尾旁拂过,白色的铝合金板房后面,鳄梨树林正散发出地中海一般的气息。季宋临转身跨过一道道的沟壑,走向筑在石岸边的台阶,他得去换身衣服才好劳作。

他从农场旁边的一栋小房子里看到季垚从拉起来的铁丝网下面走进来,戴着帽子。不过季垚在岸上站了一会儿,就把帽子摘掉了,抬手将头发抹到脑后去。季宋临换好了工作服,提着一双靴子走出去,在那条长凳上坐下来,看了看季垚,问:“事情都忙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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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用余光瞥到季宋临在长凳下坐下,他忽然轻松了点。幸好他坐在了那里,季垚想,不用我刻意去远离他。季垚吹了会儿风,说:“事情哪里忙得完,今天完了明天接着有。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季宋临,为我一时冲动揍了你两拳这件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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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宋临低着头穿鞋,然后拍去鞋面上的灰尘,用湿帕子擦了擦鞋帮,擦掉那些讨厌的泥点。他撑着膝盖,一边摆弄着帕子,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眼前铺展开的一大片肥沃土壤,仿佛这就是那片给肖洛特利藏身的玉米地,而纳纳华冈的光辉就照耀在上面。季宋临没有立刻回答季垚的话,他抿着嘴唇,像古希腊的哲学家一样,不慌不忙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大概过了一分钟,季宋临才从凳子上站起来,挽起浆洗得发白的工作服袖子,说:“你能来这里,我就很高兴了。你可以帮我灌溉农田吗?这样就能早点干完活,去做些自由自在的事。”

“在农田里干活的时候你感觉不到自在吗?”季垚把帽子别在腰带上,提起被尘土弄成暗黄色的软水管,跟着季宋临一块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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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季宋临说。

季垚看着走在前面的父亲,他穿着卡其布工作服的背影对他来说很陌生。季垚想起了自己的梦,他常在梦中见到大兴安岭的森林,满山的松树、杏子和葡萄藤,有个男人背着猎枪在树林中穿行,一步两步,逐渐走入森林深处,走进被溪水和落叶环绕的浓雾中。季垚看不见他的脸,好像他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象征意义。

把软水管对准出水口接上,季垚旋紧阀门,抬起眼睛看着季宋临问:“为什么不自在?你已经把我们大部分人想过的生活给过掉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满意的地方?”

“你知道吗?我读书的时候,包括读大学,是要靠大量劳作挣工分的。那时候学校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我们就一边读书一边干农活,我是最勤快的那一个。我先去当兵,后来转到了时间局去。时间局是1969年成立的,那年完成了人类史上第一次时空穿梭实验。我16岁入伍,转进时间局的年份是1972年,刚好18岁。”

季宋临平静地说起自己的过去,他蹲在地上把水管抻平,然后沿着田沟排出去。季垚等他把水管铺好了,拧开阀门,卡尔伯启动了自动灌溉,水从管子里喷出来,洒在作物根部。

季垚的鞋子被水打湿了,但他并没有在意,直起身后扶着腰站在碧绿的辣椒中间,看着同样审视着这些绿色植物的季宋临:“这些与你不自在有什么关系?”

农场里漂浮着干燥的沙土味,还有水浸润土地后散发的潮气,季垚沿着田埂走了几步,擦过几朵白色的辣椒花。季宋临微微地露出笑意,抬起下巴,他的下颚和侧脸都很有棱角。他很英俊。

“我有很多难忘的时光,是在田野里度过的。我忘不了那些日子,一直都忘不了。当时,黑夜还没有降临,我有幸经历晨昏的界限。1979年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那年我25岁,他16岁,我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你知道,十年浩劫,76年才恢复高考,什么都可能发生。我和他不同年级,但住在同一间宿舍,那时候是上下铺。”

说完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季垚问他:“然后呢?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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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宋临笑了笑,说:“然后我们就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不嫌弃我年纪大,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我们一起去田野里劳作,傍晚歇工回家时,沿着田埂穿过麦地和芦苇荡。那时候,满天都是朱红的落霞,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面,行将熄灭的夕阳穿过黑麦的麦穗,像金黄色的尘埃那样洒在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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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静静地听季宋临描绘他过去的生活,他的声音就像秋天的风,带着露水的凉意,拂过硬得发黑的茅草屋顶。季垚是个很好的听众,至少在这个时候他是。

水快要灌完了,辣椒不耐涝,水不能浇太满。季宋临边说边走到压力计旁边去,看着指针转到正常的区间了,才让季垚去把阀门关掉。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继续说道:“我们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了,然后有很多事情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后来我先毕业,被时间局特派去成都军区,分别的那天他偷偷来送我,塞给我一包用牛皮纸捆好的沙糖桔。那是1981年的夏天。”

“后来你还见过他吗?”季垚问,他像季宋临一样踩在水管上,把里面剩余的水踩出来。

“后来当然见过。分开后我们就互相写信,写又臭又长的信,还乐此不疲,就这样整整持续了一年。1983年一月份,我重新回了大学,招兵去的。那一年他也刚好毕业了,然后他跟着我去了成都军区。其实他本不用跑那么远的,他完全可以留在北京军区。但他还是选择了跟我走,一走就是9年。”

季宋临的故事似乎到这里就结束了,他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慢慢地沿着水管踩过去。季垚不知道季宋临此时是什么表情,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所以你就开辟了农场,辛勤地劳作,想以此来怀念逝去的时光,找回当年那种感觉对吗?”

“是的。”季宋临的双手垂在身侧,季垚看到他的小指指根留着一圈压痕,这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但当我日复一日地重复劳动时,我发现我并没有找回过去。我拼命地找,拼命地回忆,但仍然追不回曾经的自己了,我知道自己被时光留住了。猛然回头才发现,我沉溺在往昔的幻境里,正是这层幻境给我套上了枷锁,让我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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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忽然想到了一些东西,季宋临的话就像一枚针,扎在他渐趋麻痹的皮肤上,渗出一滴灼人的鲜血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季宋临是一面镜子,照出季垚离开符衷后的所有惊惶和不安。

“你在哪所大学念的书?”季垚换了一个话题。

季宋临说了一个名字,是东北的H大学。

“那个人是谁呢?”

“我爱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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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个意义上的爱吗?”

季宋临抬起头,他的眼睛因为眉尾下压而眯着,里面盛满了忧郁:“是的,不是单纯的喜欢,是情侣之间的那种爱。我爱他,他也刚好爱着我。”

“你们爱了多少年?听你的讲诉,似乎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是啊,很长的一段时间了,长到无法计数具体的年岁。完完整整爱过的有15年,剩下的就是支离破碎、聚少离多。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人成各、今非昨,感情还在那里,但已经变样了。”季宋临回答。

季垚弯腰捡起水管:“你故事里的这个人肯定不是妈妈对吧?妈妈怎么可能和你住一间宿舍。”

季宋临笑起来,说:“不是你妈妈,你妈妈是很后来很后来的事情了。季垚,我必须得诚实地告诉你,我没有那么爱你妈妈,而且她对我的爱也不会多到哪里去。我们没有爱。”

“我看出来了。”季垚隔了很久才说,他的语气比辣椒花的香气还平淡,“你一次都没主动提起过她,而她好像对你的死活并不关心。”

风持续不断地从远处送过来,季垚听到沙沙的树叶声,成片的辣椒开了花,越到远处越密集。他把盘好的水管挂在肩上,踩着田埂背到岸上去,卸在小房子的门旁边,挨着铁铲和纸箱。

季宋临走上岸,看着刚刚灌溉过的辣椒田,眼里的忧郁稍微减轻了些。那股潮气正从泥土里往上攀升,带来一棵植物的芳香气味,蕴含着极强的生命力,持续生长,并以此为毕生的荣耀。

“你到现在还爱着他吗?”季垚问,他说的是那个父亲25岁时遇到的那个人。

“可能吧。我不知道怀念算不算爱,如果算的话,我已经爱他到发疯了。”季宋临迎着暖风,风中的这份暖意似乎是从他心底传来。

“但你们彼此相爱了这么多年,后来还是各自成家了。为什么没有选择一直相守下去呢?是什么阻挡了你们?”

季宋临的语气跟之前一样:“时代。在我们那个时代,同性恋是要坐牢的。”

季垚扭头看着他。

“还有就是继承人的问题。”季宋临继续说,“你知道,季家是一个大家族,这样一个家族需要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你就是那个继承人。”

他没有再把自己的故事说下去,好像随着岁月的远去,这段故事已经变得乏善可陈。他拧开水龙头洗干净手,走进房门,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出来时手上拿着两个干净的马克杯。

季垚正在冲水洗手,擦干后从季宋临手上接过杯子,闻到了浓郁的咖啡香气,他知道咖啡里面加了糖。季垚不喜欢加糖的咖啡,但真正知道他这个喜好的人少之又少。

他还是喝了一小口,在靠近土豆田的一边坐下来,把马克杯放在凳子上。咖啡的甜味让他很不舒服。他的手伸进衣兜,取出一枚戒指,重新戴回手指上,才接着拿起咖啡。季宋临注意到了他的动作。

“今天不谈那些家国天下、人类的命运,就说说平凡的我们自己吧。”季宋临端着杯子站在一边,“你有爱的人吗?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季垚的大拇指摩挲着马克杯的杯沿,目光平视前方,说:“有爱的人,有打算结婚。”

“噢。”季宋临点点头,他有点惊讶,但也只是有点,“我可以见见吗?”

季垚摇头,然后又点头:“你已经见过了。”

季宋临笑起来,他喝了一口咖啡,衣服和宽松的裤子被风吹得贴在他身上:“原来就在‘回溯计划’的队伍里吗?看来我得更加谨言慎行了。不过我从来没见你跟什么人走在一起过。”

“你没看到那就是对的。”

“那看来我还得花上点功夫才能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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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什么也没说,他的思绪又飘忽起来,想到了他和符衷的那些床笫之欢。忽地想得深了些,季垚的耳朵尖成了红色,他抬手摸了摸,垂下眼睛,把杯子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要好好爱他。”季宋临忽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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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要好好爱他。”季宋临重复了一遍,“得到了就珍惜,珍惜了就不要放弃。真的,季垚,不要放弃。不要像我一样失败,得到了又失去,失去了又怀念,终其一生,满是遗憾。”

他甚至没有问季垚爱的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家庭条件怎么样、脾气好不好、男人还是女人......他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祝福,只是提醒季垚要好好地去爱,仿佛是想告诉他一个真谛,一个从自己前半生经历中总结出来的真谛。前辈受过的苦,后生不必再受,后生是在走前辈的老路,同时也是在走自己的新路。季宋临不能为季垚铲除这条路上的障碍,他只能告诉他绕开障碍的方法,让他不至于跌倒,摔得遍体鳞伤还要流着血继续前进。

季垚抬起头:“你甚至都不问问他是个什么人?”

“这不重要。你爱谁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这个人好不好、坏不坏要靠你自己去判断。你已经是个指挥官了,应该有极好的判断能力,用不着我去多问了。我只希望你能和你爱的人好好走下去,世事无常、命运不公,随时都可能面临分别和背叛,但至少你们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能比别人走得更远一些。不要浪费了你们所生活的好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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