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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马貂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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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衷看到信的末尾,然后又倒转回去。他反反复复把一张纸拿在手里十几次,想要把上面每个字都记住,他想从字里行间推测出季垚真正想表达的意思。符衷总是怕自己错过什么,他对得到又失去的感觉有一种天生的抗拒。对他来说这封信就是一件礼物,让他记得自己不该忘记的那个人是谁。

盯着结尾的三句话看了很久,他摩挲着纸边,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连这普通的打印纸也变得温情脉脉起来了,仿佛就是为这封信量身定做的一样。符衷看出了季垚画在末尾三句话上的心思,符衷喜欢这种别有心思的小惊喜。他看完后把纸头放在桌上,想站起来走走,或者随便说点什么话。符衷的双颊还是烫得厉害,他用手摸了摸耳朵,通过那个温度就知道自己的耳朵是通红的。他太激动,也太紧张了。

符衷用了三分钟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被冲昏了头脑,他得要想想自己的工作和要做的事。符衷悄悄亲了亲那封信,然后仔细地折好,放进内兜的夹层里。他把腰带重新扎整齐,按着打印出来的反馈文书用图钉钉上,粗略扫了一遍,然后拿起桌上内部通话用的蜂鸣器按了一个号码。

其实符衷可以直接按下扬声器对着话筒喊人,但他没有这么做,他向来没有使用扬声器的习惯。符衷习惯性地等着对方先开口:“长官,什么事?”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一份文件需要给你确认一下,然后你就把它直接送到任务组组长的办公桌上去。”符衷看着手里的文书标准用纸说。

“好的,长官,马上就来。”

符衷让蜂鸣器安静下来后就靠回椅子里,他最后再扫视了一眼纸上的内容,然后放在一边不再理会它了。符衷知道这份文件会在北极基地里掀起轩然大波的,不用他去奔走相告,自然有人会把目光放在这上面,毕竟这可是“回溯计划”发过来的邀请。符衷在等着文员过来的时候考虑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他扣着手,皱着眉思索该如何把“龙血污染事件”捅到肖卓铭哪那里去,“空中一号”离地球大气层可有不短的距离。

文员过了几分钟才敲了符衷的门,符衷看了看手表,心想他这马上可马得真够久的。符衷应了一声门,文员按下门把手就走进来了,是个剔着寸头的生面孔,干他这个活的人很少留这种发型。文员胸前挂着的牌子在符衷面前晃了晃,符衷才看清楚他原来是个志愿者。志愿者拿着一个大文件夹朝符衷走过去,他看起来十分老练的样子。

“是陆组长让我来的。”志愿者把文件夹换一个手,好从符衷手里接过薄薄的两张纸。

他口中的陆组长就是符衷在蜂鸣器里对话的那个人。符衷看了志愿者一眼,没说什么,也没问他为什么陆组长没有亲自来。志愿者连文书都没看一眼,直接用塑料文件夹把纸头夹住,没急着离开,继续说道:“陆组长还让我通知您,空中基地的长官今天要见您,让您做好准备。”

符衷正拔出笔盖,闻言抬起眼睛在志愿者的脸上扫了一遍。志愿者大概是被符衷严厉的目光弄得有点不舒服,他往后站了一步,然后别开眼睛。符衷隔了几秒才把笔盖放在一边,挨着一个装饰性的墨水池:“什么时候来的通知?”

“就刚才的事,不超过十分钟。空中基地下来的消息,说是舰长的意思。”志愿者回答,然后他又补上了一句,“没有说具体的时间,有了消息我再通知您。”

“谢谢。”

符衷点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开这儿了。符衷在一页纸下面签上名后,靠回椅背,他仔细想了想空中基地的舰长急着自己是想干什么。符衷觉得不会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如果是因暴露身份而找上他的只会是人事部的官员,这种小打小闹的事情还弄不到舰长跟前去。他也毫不担心自己被抓到是从“回溯计划”撤下来的人后会被遣送回北京,他能被送回去就有一万种办法再回来。

花了几分钟考虑好几个小时后将会遭遇什么,符衷就把这件事放下了,他有的是办法去对付各种麻烦。在这种时候找上他多半是因为龙血污染让基地上的人坐不住了,而且符衷万分确定已经有人将他昨晚在医疗办公室里的一番话给透露了出去。不过他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符衷不紧不慢地理好吸墨纸,然后用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得跟他的主治医生聊聊了。

肖卓铭正坐在外面的黑色大方桌旁边伏案写作,她穿着一成不变的白色褂子,羊羔皮外套被她挂在旁边的立式衣架上。肖卓铭撑着手肘,高高翘起的手指里夹着一根细香烟,此时正燃到一半,她的单人工作室里烟雾缭绕。旁边有一个小玻璃柜,里面放着一支冰冻的试剂管,里头装有蓝色的液体。

她写了几个方程式后停下笔,没再继续下去。盯着玻璃柜看了一会儿,她伸手把它滑到面前来,好让自己看得清楚点。肖卓铭歪着脖子,张开嘴唇把烟含住,眼睛一直眯着,看起来像是在打瞌睡。她审视着面前的蓝色试剂,锐利的目光从似眠又似醒的双眼中透出来,一下一下点着鞋尖。

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肖卓铭拿过来看看,等铃声振动得差不多了再接通:“是我。你要来汇报一下健康状况吗?”

“我很健康,一切都很好。”符衷回答,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监测平台外部正在工作的机械臂和吊机,“我没有咳嗽,也没有发烧,免疫系统也没有不长眼地攻击自身组织。”

肖卓铭抬起脚踩在椅子的横杆上:“那听起来再好不过了。魏山华呢?他怎么样?”

“坏事找不上他。”符衷说。

“前几天他专门打电话来问我林城的情况,我听出来了,他一看就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符衷抄着衣兜,低头看着一艘科考潜艇露出海面,拱起水墙,然后塌下去,发出瀑布那样轰隆的响声。海冰像被挤碎的泡沫一样飘在水面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白斑。潜艇的侧方涂着红色的漆,然后用白颜料写着“潜龙在渊”,两边架着的大灯和保护罩让它看起来活像是瞪着眼珠的米奇老鼠。这副样子有点滑稽,符衷盯着“米奇老鼠”看了一会儿,但一直没见里面的人出来。

没准潜艇的货舱里正装着一只神奇生物的活体,符衷这样随意地想着,一边对肖卓铭说:“我确实好极了,但我身边的人的情况可不好。”

“听所你现在在北极?这事儿我可是在新闻上看到的,‘空中一号’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闻了。你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哦,这也是我今天打电话给你的原因。我想问问肖医生关于医学方面的问题,只是几个小问题,肖医生一听就能明白的。”

肖卓铭还是眯着眼睛,她有一半的注意力是在跟符衷讲电话,一半是在思考面前的试剂管。肖卓铭没有立刻回答,看起来像是没听到符衷在说话。她咬着烟吸了几口,然后吐出来,拽了一下椅子,说:“你说,我听着,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一字不差地告诉你的。”

符衷走回办公桌,在几份文件里挑拣了一下,抽出印着华盛顿时间局徽章的那一份,翻到某一页后给肖卓铭念了一遍。肖卓铭听他念完后沉默了十几秒钟,符衷从她的沉默中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符衷把文件拿在手里,回到刚才站过的位置,他终于看到潜艇的盖板松动了,很快就有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我想问问肖医生有没有见过这种病,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符衷说。

肖卓铭垂着眼睛看自己写在纸上的数字和标注,她的两根手指紧紧夹着香烟,好像要把它夹断似的。肖卓铭吸了一口气,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一直踩在椅子横杆上的脚也放了下去。她长长地呼出烟雾,手指有点抖,几片烟灰落在了黑色的桌子上:“这种病没人能比我见得更多了。”

说完她很快地又把烟放进嘴里,从旁边扯过几张空白的纸,提起笔在上面记录东西。肖卓铭问了符衷几个问题,等烟烧完后她就把烟屁股狠狠按进烟灰缸里,摁灭了。烟灰缸是个翻过来的蓝釉陶瓷杯盖,底部烫着不少焦黑的印记,边缘泛着茶褐色。这只不幸的陶瓷杯盖是她从旧货市场上搞来的。

“离谱。”肖卓铭看着纸头说,她随口再骂了句什么,把笔放开,看它在桌上滚了几圈就不动了,“这种病怎么会在北极出现?”

符衷摊开手,他就算心知肚明也得装作一无所知:“谁知道,在这种地方什么事都会发生。现在这个病已经变成插着翅膀的瘟疫在北冰洋上蔓延开了,它好像还是一种传染病,已经有人因为这个死掉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医生。”

“听着,你现在要做的是告诉他们别去碰海水,他妈的,海水肯定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染了。”肖卓铭说,她站起身,拿着陶瓷杯盖去回收通道旁边把里面的烟灰倒掉,接着放水冲洗,“淡化过后的海水也不行,淡水问题你们可以自己解决的对吧?”

“可以。”符衷说。他看到潜艇里的科考队接连走了出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紫红色的冲锋衣,就像耿殊明教授经常穿的那种。潜艇靠岸的小码头上积水横流,堆放着粗韧的麻绳,这是用来拴快艇的。沿着码头甲板四周挂满了风旗,只要稍微抬头看上一眼,就能判断出今天是什么风向。

肖卓铭让水冲刷着杯盖上的焦黑灼痕,反复转动手腕:“朱旻给我送来了一管试剂,现在就摆在我的桌面上。这是抑制药,花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终于能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我还没给林城注射药剂,朱旻那边都在等着我的实验报告。我本想等安排妥当一点再把抑制药给林城注射了,不过现在看来我一秒都不能耽误。”

她洗完杯盖后用帕子擦干,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她背着手,俯**端详玻璃柜中的试剂管,又添上一句:“你知道抑制药被研发出来了这件事吗?”

符衷停顿了几秒,说:“我刚才不就知道了吗?”

肖卓铭直起身子走到一边去拉开壁柜找东西,歪头夹住手机:“我会立刻给林城注射试剂的,药效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看到,这之前我还得对他进行跟踪检查,起码要半个月。”

“他能活下来了。”符衷说。

肖卓铭提着装有试剂管的玻璃柜走入另一间实验室,沉默了两三秒后回答:“但愿幸运之神眷顾到他。”

符衷跟她说了再见后就挂断了电话,他心里轻松起来,浑身都充满干劲。他知道自己又完成了一项任务,肖卓铭已经被拉入他的大计划中,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符衷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他想起了新奥尔松的港口和峡湾机场,还有自己蹲在活动架上画写生时的笔触摩擦声。

此时似乎又能闻到冰冷的海上空气的味道,它们带着苦涩的潮湿气息朝自己袭来。住在空军宿舍里时他不止一次幻想过未来的生活,他想要在有山有海的地方修一座房子,和季垚住在里面。这个想法就像烟雾,飘在符衷的脑海里。

符衷给魏山华发了一条消息:林城有救了。

魏山华回复得很快,符衷知道就算他现在正把手指放在导弹发射器上也得腾出手来回消息:哪儿听来的?

—第一管试剂已经研发出来了,能抑制发病。肖卓铭正打算在林城身上做实验,没准他明天就睁开眼睛下地行走了。

—!

—肖卓铭没给你说这事?

—没有。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事?

—好吧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该知道这激动人心的转折点要到来了。

—这么巧合的事居然发生在了我们头上?前脚刚发现龙血污染,后脚就传来好消息说抑制药已经研究出来了。我没法不想多,这操蛋事情巧得离谱。

—那你就要去问问“毒血计划”里的医生们了。现在不要想那么多好吗?我们只要知道有药就行了,有药就能治病。

—实验结果要多久才能出来?

—也许半个月,或者更长。

—北极有的熬了。

—在药效得到验证之前我们要做的是阻止疫情扩散。刚刚接到了最新报告,华盛顿方面又增加了十几个病例,龙血污染变异成传染病了。

—就他妈离谱。为什么我和你没有染病?我去问过肖卓铭,她什么都不肯说,这个医生真的很奇怪。

—特效药里有从我们的血液中提取出来的某段特定基因,这种基因能抵抗龙血的毒性。肖卓铭是这样跟我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

—该让你的父辈们来回答这个问题,是他们赐予了你这个好基因。

—这下咱们两个可变成人形炼药库了,要是被人知道我们身上有这种抵抗基因那还得了?

—不要胡思乱想了,想想林城好吗?他马上就能醒过来了,大家都会有个光明的未来,停止你脑子里乌七八糟的念头。

魏山华这时隔了很久才回复:我会去向肖卓铭医生道谢的。

符衷想了想,回复了一句:“回溯计划”里人人都要当英雄了。

—谁不想把名字刻在纪念碑上永垂不朽呢?

符衷笑了笑,没有再谈论这个话题,问:今天基地上有什么新事发生吗?

—传染病专家组的飞机再过几个小时就要降落了。

—他们是来给我们带来希望的。

—时间局是永远不会被打败的!

接着两人就断了联系,符衷知道魏山华现在是什么心情,他每天接受的新信息已经够他思考上一阵子了。符衷放下平板后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头顶的吊灯散发出冷白的光,然后他的目光就像往常一样落在窗外海水淡化厂周边环绕的巨型水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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