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1/2）

高家第三次向李家提亲，于1910年立冬。

北平立冬便有雪降，稀罕的是这年的雪来得太急太快，好似是要把惨淡的一年急急草草盖过去一样。

高少爷此番也是有些缘由，李大小姐此前已经“好言”拒绝过他好几次，帖子还没在小姐手里攒热乎，便给退了回来。

小姐甚至没有打开看过。

好事多舌的人便在坊间传开了，说李大小姐目下无尘，不为凡夫俗子打动。

自然不是好话。高李二人两人年岁相仿，都二十六岁了。民间封建未除，哪个犄角旮旯里都有爱嚼舌根的愚民，不会觉得这二人有什么好事。

高家少爷先前定过一门亲事，只可惜新娘子没来得及过门就香消玉殒了，高家少爷甚至没来得及和未来新娘子见一面。

人家姑娘本来只是患了风寒，药石无医，天灾人祸也。与高家更是没有关系。

不过故事太过无聊，说来说去也没有什么嚼头，就传出高家少爷命里带煞，克妻的谣言。本来只是大家伙闲得没事说说而已，可李大小姐几次三番的拒绝，却让谣言越来越真。真到高家面上不显，偷偷摸摸的请了不少所谓的大师。

然而李大小姐仿佛真的是天上仙女，不问世事，丝毫没往心里去。高家少爷更是反以为荣，不管外边把他说成什么样，隔三岔五还是要来李家一趟找罪受。

赶巧立冬正是李家二小姐十六岁的生辰，李老太爷膝下只有两个女儿，爱妻在诞下二女儿便仙逝，他也未再娶妻。

高家少爷亲自准备了几大箱的贺礼，连同帖子一块寄了去。作为生辰贺礼，小姐当然不好退还。即使帖子不作数，好歹也能留在李家，不必像它几位同袍兄弟，惨兮兮的打道回府。

少爷在自家美得很，也没介意二小姐的贺辰没请他观礼。不知道李家这边人人的忙得脚不沾地，红木门槛都要踏烂了，他的贺礼也被堆在角落里生灰。

只有李家二小姐闲得好像她才是来观礼的客人，坐在偏厅的角落，双目无神的看着旁边热火朝天的人群，袖子里藏着几块点心，没人注意的时候就往嘴里塞一点。

李知雪不太擅长应付这种社交场合，如果今天不是自己的生辰，她恐怕早躲回房间里去了。更何况宾客大多不是冲她来的，他们全都笑呵呵凑在一起，聊起最近北方市场上的琐事了。你一嘴我一嘴的，好像个老爷们儿的茶话会。

北平就要跨过年关，一场大雪下得人们透心凉，外面冷得冻死几个人也不算稀罕。可北平城里除了像李知雪这样混饭吃的，每个人都过得惶惶不可终日，活得好像明天就要丢了脑袋。

李知雪当然不会懂，她就是长姐养的一条大米虫，顾着吃好喝好就足够了，外边天塌下来也没有她的事，长姐会长出三头六臂来给她撑着。

寒风穿堂而过，邻座一位太爷握着烟斗腾云驾雾般的吐出一口“仙气”，完全没有污染环境，叫李知雪一口吸了个干净。

这下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外面的雪停了有一会儿，庭院的地面上只是有点湿，积雪都被清到外面去了。仆人们围着墙角，李家大小姐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热水和茶点，摸着一个小女孩子的头发，细声细语的和她说着什么。她云雾般黑色的长发整齐的绾在脑后，未着太多修饰，只别了一只玉簪。身上是件宽大的宝蓝色群袄，被黛青的长袍遮的只露出一个裹着金边的领口。显得她人更加苍白。宽大的衣物衬得她人纤弱的摇摇欲坠，好像落入凡尘一般。

李知雪几乎被长姐夺去了目光，有点晃神。

李家大小姐李知秋很早就看见她的米虫妹妹站在庭院里发呆了，别过仆从才小步朝她走来，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已经将一个手炉塞进她手里。轻轻的拍落她袍子上细碎的雪花。

李知雪突然无言以对这无声的温柔，长姐总是面面俱到，熨帖的窝心。“里面不好好待着跑出来，是闷了吗。”

李知雪闷声点了点头，几乎要整个人靠在长姐身上，撒起娇来。

李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李知秋来操办，平日里忙的席不暇暖，就算是自己的亲妹妹来，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而李知雪这几年越发沉静下来，也不爱往外跑，即使是要翻墙头，也绝不翻到别家院子，祸害别人家的花草，她奶是断了，认生的毛病也改不了。

“这么腻歪干什么，叫别人看到要以为你过得是六岁生辰呢。”李知秋笑话她，手却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打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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