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红尘俗世（1/2）
季熙写到第一千五百张大字的时候，杭州城下了熙宁五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自通天塔顶纷纷扬扬地落下，和空中橘红的烛火游弋交缠。碧青天光乍泄，净色扫尘，映得整座通天塔都晶莹剔透，亮如冰玉。
季熙走出房门，静静欣赏了一番如此美景，想到自己之前居住的寺院，不禁有几分牵挂。他记得自己的赁钱只交到了今年年底，若不再续租，也该去打个招呼，顺便把屋子收拾出来，好让小妙果寺租给别人。
想到此处，他回屋摊开一张新的宣纸，向越苍澜提出想要出塔的请求。
越苍澜的回复依然很快，那乏味的印刷体几乎瞬间便出现在了季熙眼前，只有三个字：
“可，稍等。”
季熙放下了心，又翻开手边的一本书背了起来。毕竟每三天就要检查一次记诵任务，实在是不轻松。
这五个月来，他背完的薄薄厚厚的书也有好几摞。而越苍澜作为夫子是十分严格的，每当季熙背不出来或背错时，他手中的折扇便会毫不留情地打在季熙的背上。最狠的一次，他直接就被打伏在地上，之后整整五天都只能趴着睡觉。
但这样严苛的训练，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季熙明显感觉自己的记忆力变强了不少，能读懂的艰涩语句也多了许多，甚至最近一个月来，他都没有再因为课业问题挨过打。
除了一开始的《荒经》，季熙后面拿到的基本上都是武功和道法书，其中有些还是越苍澜自己编写的，照例没有书名。他背的东西从人体穴脉到吐纳周天，从符咒阵法到幻术变化，甚至还有上古祭天时所用的全套巫祝之词和整本整本的佛经诘语。他虽有些不解，但还是都乖乖背了下来。
季熙也知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但越苍澜明显没给他留下练习的时间，每天光是应付记诵和练字的任务就让他有些疲于奔命。更何况他每写完一日份的大字，越苍澜的评语就会如影随形地到来，还多半是讥讽之言，带着浓浓的嫌弃之色，简直是在硬逼着他把大字越写越慢，越写越好。
现下案头才放上刚刚完成的学习任务，今日份练字评语就已迅速送达：“形销骨立，左虚右盈，瘸了！”
季熙哀叹一声，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字就是进步甚慢。期间绿枝来串过两次门，还安慰他说“齐伯教导我练字切不可心急，要悠然自得才能写好。”季熙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隐约探得绿枝最近大概也在被押着学习，看来两人还真是难兄难弟，对她也不禁有了几分同情。
几个月前背完《荒经》，季熙总算是大概了解了几分这个“真实的世界”，但与此同时又对越苍澜和越青冥的身份更加好奇。
《荒经》有言：“荒南地动，有灵出浮于江水，听八方之言，视四维之书。”
季熙怀疑他们二人便是《荒经》中那“灵”，也就是自己从小听到的会“护佑世人”的“言灵”。可是，这样的“灵”也是可以有两个的吗？季熙又迷糊了，倒也没有再问，毕竟越苍澜好像也并不愿意直接告诉他。
这两日他该背的是一本天文方面的名。这书除了介绍星象黄道和历算推衍之外，竟还涉及到了一些修习道法之事。季熙读着虽觉着有些艰难，但渐渐也得了其中趣味。
他开着大门背了一会，外面风吹进来，几片雪花在空中晃悠打转，又看得他微微走神，忽然听得门口被“笃笃”敲了两声，才忙站起身来。
越苍澜倚靠在门边，手上拄了两把油纸竹伞，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道：“我今日本就打算出去走走，你倒是凑巧了。”
越苍澜今日没着常用的玄色衣裳，而是换了身火红色的圆领袍衫，外披一件雪白的毛皮大氅。鸦色长发半束，到头顶用玉簪挽起，从脸到脖颈都被衬出如雪肤色，在青莹墙壁的映照下更是显得他五官浓墨重彩，贵气无双。
他不当夫子或者不生气的时候，还是那个爱玩爱闹的性子，虽然嘴巴有些损，但总体来讲还是好说话得很。季熙现下对其多了几分熟悉，自然也不会排斥他要一起去赏雪的意愿，略略收拾了番，带上银两便随他出了门。
两人从地道走，这地道在越苍澜的监督下经过多次整修，总算不再动不动就塌方了，前段时日还多修了条较短的岔路通往凤凰山西侧某处十分隐秘的山洞。今日越苍澜大发兴致要多在露天看雪，走的自然是这条去山里的路。
出了山洞，脚下的路变得泥泞起来，季熙穿着保暖又防水的鹿皮靴，想起当初刚入通天塔时穿的那双湿漉漉的布鞋，有些恍若隔世之感。今日是他五个多月来第一次出门，平日在塔里忙着做功课倒也没觉得有多难熬，但一出来看到这些树木枝丫，凡石浅水，反而有些贪恋起这些普普通通的景致了。
“这里不好看。”越苍澜撑着伞，有些不高兴，似乎没想到山里的雪竟然一点都不白，只是簌簌地落下来，然后和地上的泥土混成一滩滩灰色的冰渣。
“这是雪还未下大的缘故。”季熙有些好笑，安慰他道，“待我们去办了事回来，山上便积雪了。到时候银装素裹，好看得很。”
越苍澜大概觉得这话有理，也同意了他的计划，两人便出了山，往小妙果寺的方向走去。
雪果然越下越大，走过瑞石泉时，越苍澜突然对季熙道：“平日里看这泉水，觉得它很美，可今日看雪落入其中也不浮起，却有些厌它了。”
季熙被填鸭式教育了几个月，背了些佛经鸡汤，倒也勉强能和越苍澜说几句这些有的没的。他回道：“这些雪只是和泉水融为了一体，依然干净得很。殿下若厌了瑞石泉，岂不是连同这些雪也一并厌了？殿下既爱雪，又怎能不怜它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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