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重写(1/2)
爱我二卷五十六章
于溯入了殿。
陆衡头也不抬,将批完的奏本掷在一旁, 接而取了新的奏本。
于溯心中叹息一声, 陛下与娘娘争执后, 取消了封后大典,醉了一日的酒,醒后便没再回过清心殿,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太极殿, 以往不重要的政务大都分由英国公、卫国公、内阁处理, 这几日陛下却是全揽在了身上,疯了似的忙。
他垂首禀道:“陛下, 太皇太后让您现在去一趟寿安宫。”
这几日陆衡不回清心殿, 同样的, 与清心殿的窈窈一般,二人都寻了理由不敢去寿安宫。
陆衡手上动作一顿,好一会儿, 才道:“何事?”
“太皇太后没有细说,只是要陛下现在就去一趟。”于溯停顿半瞬,补充道:“娘娘刚去了一趟寿安宫。”
陆衡慢慢收了奏本, 沉着的眉眼笼着寒霜, 他沉默着,半刻钟后起了身。
陆衡刚入寿安宫, 苏嬷嬷便将陆衡请进了内殿, 陆衡的面上染着疲态, 他向太皇太后和明华请了安。
太皇太后的面色不比陆衡好看, 她屏退宫人,到了陆衡跟前:“衡儿,你当真确定俞锦是窈窈吗?”
陆衡的面色又难看几分,他不知道太皇太后又为何说起这样的话,他知道窈窈已经回清心殿了,而太皇太后是为了窈窈可以背叛他的人。
他沉声:“皇祖母,朕说过,她就是洛窈宁,朕不会认错人,你若是又听了她的什么话要来劝朕,那大可不必说,朕不听、不认,也不会给她一个自由。若无旁的事,朕便回太极殿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
太皇太后明白陆衡为何有此态度,她没有恼,很平静地说道:“哀家并不是要与你说你以为的那些事。哀家是要告诉你,你一直想知道的事。”
陆衡脚下步子猛地一顿,侧身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缓了片刻,道:“明日,我们去栖梧行宫。”
陆衡听到栖梧行宫四字面黑如锅底,他扯了扯嘴角:“皇祖母何意?”
他忘不了,三年前,太皇太后与他借窈窈去栖梧行宫,留给他的是什么。
太皇太后知道陆衡想到了什么,她心疼看着陆衡:“哀家要告诉你三年前的事,但,必须是在栖梧行宫。”
陆衡倏然敛眸。
*
窈窈懵怔着上了车驾,太皇太后和明华的车驾在前,她们这是要离宫去某处,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去哪里,花叙说不知道,刘茉也说不知道,是陆衡下了命令,不让人和她说。
那日后,她便没再见过陆衡,突然与陆衡处在同辆车内,窈窈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只知并不是欢喜。
陆衡一身玉白的长袍,腰间系了一块龙纹玉佩,如墨的发如玉的肤,他的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寒霜,带着睥睨天下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是与生俱来的,不可摧折的傲骨。
窈窈裹紧厚重的狐裘大衫,捂着梅花纹的手炉,尽量坐得离陆衡远一些,装作不知道陆衡在看着她。
两人都不说话,入耳只有车轱辘的滚动声。
车驾行了一日才停下,此时夜色已重,待窈窈下车驾时,周遭是如昼般的灯火,看到巍峨落着厚雪的宫殿,窈窈猛然一滞。
是栖梧行宫。
寒冬腊月无端来避暑的栖梧行宫,窈窈心跳得快了不少,她的呼吸明显一滞,慢慢垂了眉眼,陆衡应当恨极了栖梧行宫,怎会突然来此?
窈窈面上的异色被陆衡悉数收入眼底,他上前,用力攥住窈窈,拉着窈窈入栖梧行宫。
晚膳沉默得吓人,四人都没有主动开口,太皇太后与明华皆是一脸凝色,几没有动筷,陆衡是完完全全没有动筷,好似三人只是陪着窈窈用晚膳似的,但,窈窈没有胃口,并没有用什么,众人的怪异让窈窈害怕了。
晚膳后,陆衡终于开了口:“刘茉,带皇后去紫竹殿歇息。”
刘茉躬身应是,她明白陛下开口唤她名字的时候,通常那话便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陛下说的送皇后去休息是表面的,内里的意思是,要她看住皇后,不让皇后离开紫竹殿。
窈窈怔然望着席间三人,想偷偷问太皇太后今日怎么了,但陆衡是并没有给她与太皇太后独处的机会,几人有事瞒着她。
连着几日的大雪,今早才停,夜里又落起了小雪,但是众人能承受的范围,栖梧行宫比顺京冷许多。
河面结了一层厚冰,陆衡的面色一直很难看,他冷眼看着在河面上敲冰的人,又瞥了一眼莫名同行的邵太医,皇祖母说要告诉他三年前之事,可现在却莫名来此处,他的声音比这寒风更冰冷:“皇祖母现在是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整个人憔悴苍白,似老了好几岁:“衡儿,哀家给你一个真相。”
真相?陆衡拧眉,他那烦躁的心更难静下了,这是什么意思?他道:“皇祖母,朕要的是那个混蛋。”
他要杀了那个混蛋。
太皇太后抬起眼看他,几番欲言又止,末的才艰难道:“哀家不会让你白来这一趟。”
明华默不出声,这件事,太皇太后才是最清楚的那人。
陆衡半阖着不耐的眸:“好。”
河面终于破开,这样的天捞棺着实不易,也是因几日前,明华才捞了一次,孙行等人才能这般快地找到沉棺,将其打捞起。
陆衡的目光落在金丝楠木沉棺上,锁凰河里怎会有这种东西。他不耐冷声:“皇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没有说话,颤巍巍地走到了沉棺前,不再年轻的手慢慢抚过冰冷彻骨的沉棺,两滴泪倏地溢出眼眶。
陆衡跟在太皇太后身侧,漠然地看着这莫名出现的沉棺,仅存的耐心渐渐消磨干净。
太皇太后慢慢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颤抖着提声:“开棺——”
孙行应下,命人开棺。开馆之人极小心,生怕破了棺木一个口子。
纵是沉在河中,棺内却无半分潮意,也没有陈腐的臭味,只有一股极淡的带着木质的香。太皇太后命不相干之人退下,身边只留邵太医与苏香二人。陆衡冷着眉眼望进棺中,看清棺中物后,面色陡然一沉。
火光照进棺中,棺内平铺着深青色的袆衣,华贵嵌满珍珠宝石的凤冠放在棺内,此外,数不尽的珍宝首饰落在袆衣上。
陆衡沉声:“皇祖母,这是什么?”
太皇太后深呼了几口气,攀在棺侧,艰难出声:“是窈窈的棺。”
陆衡一滞,好一会儿后失望地看向太皇太后,她要他当她死了,这会儿太皇太后竟真的要帮她‘死了’,这便是一定要他来栖梧行宫的原因?
一声极冷的嗤讽溢出了唇,旋即是冷笑声,陆衡的面色难看得吓人,沉默着转身。
他的皇祖母,真的要帮她‘死了’。
“衡儿!”太皇太后拉住失望要离开的陆衡。
“死了?”陆衡如行尸般。
太皇太后一怔:“衡儿,你……”
陆衡冷笑着扒开太皇太后的手,打断她:“皇祖母,朕知道了,好,死了,好,死了。她死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要朕当洛窈宁死了!是不是?!”陆衡怒喝。
太皇太后心口一阵刺痛,她知道这样的话告诉陆衡,陆衡并不可能相信,但她没想到陆衡竟是这般模样。
“皇祖母,这一次,你就不能站在朕的身边吗?!”陆衡提声,怒不可遏,“朕没允,朕不允!朕没允她‘死’!朕不会允!朕说过了,就算死,她也只能死在朕身边。”
他睥向沉棺,扯起嘴角:“这样的,朕不听。”
太皇太后与明华狠狠一震,明华上前拉住陆衡:“衡儿,你别这样,到底怎么了?”
陆衡甩开明华:“朕累了,姑婆,你与皇祖母,早些安置,明早回京。”
太皇太后上前阻了陆衡,不顾陆衡之意,强拉着陆衡到了棺边,取出袆衣之下的玉牌塞到陆衡手里,重声:“哀家要你看完,再走。”
陆衡漠然地看着太皇太后:“如此,皇祖母就消停了?”
太皇太后看着他,挤出一字:“是。”
得了这回答,陆衡慢慢捏紧了玉牌。
不大的一块玉牌。
陆洛氏,顺京人也,诚平侯次子,洛二林氏之女,淑慎贤良,柔嘉端正,明静姣美……以建平二十六年戊戌七月二十九薨于栖梧行宫紫竹殿,享年十八。
陆衡狠狠一震,又将玉牌看了一遍,陆洛氏……以建平二十六年戊戌七月二十九薨于栖梧行宫紫竹殿,享年十八。
太皇太后哑声:“这般,你都不相信这是窈窈的棺吗?”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问出这话的。
陆衡将那玉牌来来回回的看,好似万千利箭扎进他的心口。
太皇太后哑声再道:“衡儿,窈窈她是真的……”
“相信?皇祖母要我相信什么?!皇祖母,你现在是在说什么胡话?这样的东西是能乱做的?”陆衡打断她,狠狠掷了玉牌。
玉牌落地碎成数不尽的碎玉。
他没有让太皇太后再说话,怒喝:“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东西都敢做!什么都敢往锁凰河里放!”
陆衡攥起那件深青色的袆衣,沉声再喝:“皇祖母向是最守礼之人,今日到底为何做出这种事!竟敢将这样的东西置于这不清不楚的棺内!何为大周礼制,皇祖母难道不比朕清楚不成!这是什么!这棺中的东西岂敢乱用!”
这是陆衡第二次对太皇太后发这么大的火,太皇太后重声:“哀家没有逾礼。”
哒的一声,一串浓艳的紫从袆衣里掉了出来,入了陆衡的眸。
太皇太后提声:“这些都是窈窈该得的!”
陆衡没有听太皇太后后面这句,他怔怔看着那抹浓艳的紫,滞了好一会儿,方将那抹浓艳的紫取出。
太皇太后的眼前越发模糊:“窈窈是你的妻,是大周的皇后,如何不能得一件袆衣,得一顶凤冠。”
陆衡怔怔看着那玉串,满色紫罗兰的翡翠玉串,玉珠都是一般大小,玉串稍长些,若是手腕纤细的女子,大抵是要绕两圈才能戴在腕间,其间有两颗玉珠分别刻着福寿二手,福寿二字之间还有一颗雕成笑脸弥勒佛的圆玉珠。
再没有比他更清楚这玉串是何物,不差分毫的颜色与大小,他将母后留下的玉串送给了她,三年前,她的妆匣只少了这玉串。
他捻着玉串,一颗一颗数过,五十九颗玉珠,一福一寿一佛。
太皇太后连连深呼了好几口气,冷静了些许,艰难说出口:“衡儿,窈窈真的死了,窈窈三年前就死了。”
陆衡心口猛地一阵刺痛,他的面色又白了两分,片刻后,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紧握住那玉串,沉呵:“荒谬!可笑!皇祖母将朕叫到这处来,只是为了说这些胡话给朕听的吗!”
“陆衡!”太皇太后怒声,她扶在棺上,悲痛沉声斥道,“哀家现在就告诉你,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这不是胡话!这就是真相,三年前,郑氏逃出离秋宫,在陶然亭,郑氏并没有想掐死窈窈,郑氏……郑氏……”
她几度哽咽,咬牙道出:“郑氏在陶然榭强喂窈窈吃下了七日葵莲。”
陆衡狠狠一滞,一阵心绞,半晌后,嗤声怒斥:“皇祖母胡说什么?皇祖母还在说这些胡话做什么?!”
这只不过是一副放了皇后袆衣凤冠的空棺,只不过是有他送的玉串的空棺,他的皇祖母竟什么都敢胡说了。
“哀家没有胡说!哀家现在就是告诉你三年前的真相!”太皇太后猛地提了声,她的胸口大幅起伏着,“你我再清楚不过,七日葵莲是什么东西,窈窈怕你知道后冲动做些伤害自己的事,也不愿你一辈子念着她,便求哀家帮她,让你以为她心中另有所属,弃你与他人离开。”
她痛苦地摁住胸口,指着身后结着寒冰的锁凰河,哑声:“现在哀家告诉你,窈窈没有对不起你,她没有走,更没有与旁的男子逃走,窈窈一直都在,她一直都在,不曾离开栖梧行宫,从不曾离开,她只是……只是……她只是死了,她只是在锁凰河中。”
陆衡摇头,连连退后,暴喝:“不可能!”
太皇太后上前,摁住陆衡的双臂:“没有什么不可能!哀家现在对你没有半个字的欺瞒!”
邵太医伏地叩首:“老臣可为太皇太后作证,太皇太后所言句句属实,老臣曾为皇后娘娘压制七日葵莲之毒。”
苏嬷嬷同是跪下:“奴婢亦可为太皇太后为皇后娘娘作证。”
陆衡当头挨了一记闷棍,挣开太皇太后,踉跄退了几步,崩溃提声,再次怒斥:“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过是副空棺,你们说什么胡话!她没有死,朕不可能认错人!”
他不住地摇头,肯定道:“肯定是皇祖母错了,你们在欺君!这绝对不可能,她不可能死!”
他又大步上前,摁住太皇太后的双臂:“皇祖母,她现在就在紫竹殿中!她还好好的!她真的没有死!”
“这原不是空棺!”太皇太后抬头看陆衡,颤声再道,“衡儿,这原不是空棺,这就是窈窈的棺,是哀家亲手送窈窈入的棺,是哀家亲口下的命令封的棺。”
陆衡攥着那玉串,满目猩红,浑身发着颤,什么死了,什么七日葵莲,锁凰河沉棺,他松开太皇太后,不住地摇头,嘴里只重复着一句。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哀家与窈窈对你的欺瞒仅有三年前所谓的离弃,那几日你忙得脚不沾地,没有发现窈窈那几日的不一样,她是用着药强忍着那一身的蚀骨痛陪在你身边。”太皇太后再次道,“窈窈三年前是真的死了。”
三年前,三年前……
他废了陆晟,废了郑氏,废了陆彻,纵有傅演,要清理陆晟郑氏陆彻旧党也不容易,那些日子,晨起,窈窈见不到他,夜里安置,窈窈仍是见不到他。
他回时,夜深,他走时,天未明。
他知道窈窈知道他回去了,她只是什么都没说,假装睡着了。
他太忙了,他想,忙过那段时间就好了的,以后就可以日日陪着窈窈了,他可以日日陪着窈窈,就像寻常夫妻那般。
明华上前扶住陆衡。
陆衡摇头,连声:“窈窈没有死!她没有死!皇祖母、姑婆,窈窈没有死,窈窈就在紫竹殿中,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她不是俞锦,她就是窈窈!沉棺不是空的吗!这不是窈窈的!”
明华吓坏了,她紧握住陆衡的手:“衡儿,你冷静一点,听我们说完。”
陆衡脑中一阵阵刺痛,他紧摁住头侧,彻骨地寒与刺骨的痛袭上身,是比清湖水更彻骨的寒,比江州十七刀更痛的伤。
“窈窈曾中七日葵莲,曾死去是不争的事实。”太皇太后说话极艰难,“这就是为何哀家与明华一直都相信俞锦便是俞锦的原因。但你们所有不知窈窈死了的人都认俞锦为窈窈,哀家与明华害怕了。”
明华接着道:“前两日,我来了一趟栖梧行宫,偷偷查看沉棺,发现沉棺空了,我与阿渺心里又惊又害怕,但也高兴,也在想俞锦就是窈窈,她是有了什么法子活过来了,可是俞锦仍说自己是俞锦,我与阿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你认定俞锦是窈窈,哀家与明华想来想去,便决定将三年前的真相告诉你。也许俞锦就是窈窈,她只是有什么苦衷,不能说出口。窈窈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她留下的那封信,信上之言都是骗你的,你不该生窈窈的气,也不该再为三年前的事恨窈窈恨自己。”
“沉棺入锁凰河时并非为空棺,若非今日它为空棺,这件事哀家永远不会告诉你。”
“衡儿,今日之言,若有半字的虚假,便叫老天爷来惩处我。”
陆衡紧攥着那串玉串,喉中一阵咸腥,紧紧摁住额,往昔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你太吵了,总吵着我,今日开始,你就自个睡。”
“你不嫌热,可我怕热。”
“你去别的殿睡。”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这些话不是因为生气。
是因为不能让他发现她中毒之事。
“我嫁给你是因为赐婚没有办法……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说的话确实很好听……你那样的喜欢对我来说,是负担。”
“你以后会是大周最尊贵的人,怎样的女子都有,是我配不上你……”
而他以为的,都是假的。
他才是最蠢的那个人。
*
窈窈木然看着粉壁,脑中一片混乱,昨日,太皇太后与明华莫名问她的身份,今日便来了栖梧行宫,他们三人的神色实在太奇怪,这一切都极反常,是不是……太皇太后与明华也怀疑了?
可她确实是在太皇太后面前死了,太皇太后应当明白,她已经死了。
忽地,殿门被轻轻推开,窈窈绷紧身子,没有动,极不平稳的步子,一轻一重。
是陆衡,她屏息听着脚步声。
到栖梧行宫时夜色已深,用过晚膳已是亥正,陆衡让刘茉看着她,不让她出紫竹殿,算着时辰,这会儿怕是丑末了,陆衡为何这会儿到紫竹殿来?
陆衡颤抖着掀开薄紫色的帐幔,殿内只留了一盏并不明亮的昏黄的暖杏色宫灯,窈窈背对着他,露在锦衾外头的肩消瘦单薄的厉害。
窈窈尽量使自己镇定,尽量像是真的睡着了,她大气都不敢出。
陆衡在榻侧坐下,柔软的榻微微塌下些许,陆衡将锦衾往上拉了些,盖住窈窈单薄的肩。
除此外,再无旁的动作。
窈窈怔怔不敢动,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不一样,有些不一样,有她听不清的压抑的低声,他怎么了?
窈窈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起身的,待她反应回来,她已经坐起了,陆衡背光而坐,她看不甚清楚陆衡的面色,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很不一样,带着极重的红。
陆衡一怔,下一瞬用力将窈窈拥进怀,止不住地发颤,那般用力,那般害怕。
窈窈滞住,陆衡冰冷的衣袍,陆衡颤抖的身子,陆衡跳的没有规律的心跳,她都能感受到。她慢慢抱住浑身颤抖的陆衡,竟是害怕:“怎么了?”
陆衡的声音沙哑得吓人:“很疼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
这话莫名乱了窈窈的心,陆衡的声刺得她心疼,她又慌又怕:“陛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唤太医过来。”
陆衡摇头,又将窈窈拥紧几分,低哑的声像是在诉求原谅:“窈窈,对不起。”
窈窈一怔,不应这句话,也没像往日那般,在陆衡这般唤她名字后,补一句她不是洛窈宁而是俞锦:“陛下是累了?还是身体不舒服?我让人唤太医来。”
“我不累。”陆衡松开窈窈,将握在拳中的福寿佛玉串取出。
窈窈滞住,这是陆衡借太皇太后送给她的玉串,她死前还戴着手上的,应是同她入了沉棺的玉串。
陆衡颤抖着将玉串戴回窈窈的手腕:“皇祖母都告诉我了。”
不管他说什么都该死,他为何没有发现,只被愤怒怨恨蒙蔽,他将窈窈的手拢在掌中,哑声:“是我没有护住你,是我自以为是,是我过分,是我做错事,是我乱发脾气,是我不对,窈窈,是我错了。”
窈窈呆怔怔地听着,好久以后,才没有什么底气地说道:“陛下说什么?我听不懂。”
陆衡一滞,情绪激动:“你听的懂。你没有与别人走,你只是……是中了七日葵莲。”
是太皇太后都说了?窈窈接不上话,慌乱地看着陆衡,竭尽全力冷静后,才道:“我虽是个平头百姓,但也曾听过,七日葵莲是无解的毒药,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谁中了七日葵莲,洛皇后?那……那你现在应该相信,我只是和洛皇后长得很像的人,中了七日葵莲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你们是误会了,认错人了。”
这样的否认和辩解令陆衡心跳猛地停了几拍,他慌乱无措道:“我是傻,是混蛋。但我很清楚你到底是谁,我很清楚你到底是谁,我清楚我对你做了什么,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坏脾气,心里太讨厌我了,太生气了,所以才不愿意认我?”
窈窈微偏了眸,但她知道陆衡的眸子没有离开她片刻:“我没有讨厌你,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洛皇后既然死了,那我就不可能是洛皇后……”
陆衡急声:“沉棺是空的,你没有死!”
窈窈一僵,呆滞地看向陆衡,她死了回家后,棺肯定会空,这也就是为何她要太皇太后将她放上沉舟的原因之一。
他们捞沉棺了……
陆衡肯定而痛苦地道:“你肯定是因为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意原谅我,不肯认我,肯定是因为我对你太坏了,所以你讨厌我。”
窈窈慢慢别过脸,她的声音极低,有难以发现的呜声:“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七日葵莲无解,嫁给你的洛窈宁的确死了,不是棺空了,洛窈宁就没死,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不管是你还是太皇太后,还是大长公主,都应当明白,人死不能复生。”
陆衡一个字也不愿相信,他要窈窈看他:“就算七日葵莲无解,但你就是窈窈,我比谁都清楚你是谁,我绝不会认错人。”
窈窈疼得厉害,她强撑着:“死了就是死了,洛皇后若真中了七日葵莲,那必是真的死了,死了再活过来,是不可能。谁能死而复生?你未免太过自信了,我不是洛窈宁……”
陆衡打断她:“我知道你到底是谁,人不能死而复生,但你不一样,你与他们都不一样,我知道你不一样,你知道别人所不知道的事,你有别人所没有的东西,你既能有江州给我的那颗药,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有救自己的药!”
窈窈呼吸一窒,道:“太皇太后应当与你说清楚了,洛窈宁是真的死了。如果她没有死,那为何不告诉你们?为何三年都没有回来找你们?陆衡,洛窈宁实在真的死了,而我……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她不能是陆衡要找的那个人。
陆衡不住地摇头:“不对,你就是我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没有说出来?这三年,你是不是去解毒了?是不是才将七日葵莲解了?你本来想告诉我的,却因我的坏脾气生气了,所以没有说出来?”
“这都是你自己的猜想,世上绝没有死而复生的事,七日葵莲无解,死了就是死了,就因棺空了,就觉得人活了,这合理吗?我知道你们喜欢洛皇后,但我不是洛皇后。也许,只是有人盗了棺,所以棺才空了,而你们说的洛皇后是真的死了。”
陆衡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他执起窈窈的手摁在心口,红着眼,颤抖着哑声:“我们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你就不愿承认,为什么就不愿告诉我?我对你乱发脾气,我凶你,你该生我的气,你怎么罚我都好,但你不能不认我,不认自己的身份,别人怎么说,我都不听,我知道,你就是窈窈,你告诉我,你就是。”
窈窈抽不回被陆衡紧握的手。
有温热的水滴落在手上,窈窈惊怔抬起眸,跪坐起,无措地抬起袖袍,擦过陆衡冰凉的脸,她慌了:“陆衡,我真的没生你的气,我没有对你完全的诚实,所以,你生我的气也没有错,你没有做错什么,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
她眼里的心疼叫他看清,陆衡抓住窈窈的手,原本清明幽深的眸这会儿布满血丝,他像是抓到瀚海中的浮木,那般小心:“你的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窈窈死咬着唇,眼前越发模糊。
陆衡攥着她的手,将她慢慢拉近:“有什么苦衷都告诉我,好不好?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去做。”
窈窈怔了半瞬,猛地将陆衡推开,背过身去,捂住胸口:“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我不是洛窈宁。”
有人拿起尖利的冰锥,狠狠在他胸口刺入,陆衡胸口猛地一缩,他捂住心口,痛苦地闷哼一声。
窈窈一颤,转过身,扶住陆衡,急声:“陆衡!”
陆衡紧紧攥住窈窈,不愿松开分毫,用尽力气,终于问出他怎么也不愿问出的话:“是不是……是不是……这三年,你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所以你不愿留下,不愿做洛窈宁,不愿……不愿和我在一起。”
她一滞,想回答是,但说出口却是另一句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衡抬起赤红的眸:“是萧安?”
窈窈想扶陆衡躺下,没有听懂陆衡突然说出是谁:“我不认识什么萧安,你先休息,我传太医过来。”
陆衡攥着窈窈不松手,不愿躺下,话说出口是那般的苦涩难受:“默刹,在默刹,你中五色绝那次,你在梦中,唤的就是萧安,萧安……你叫了半夜的萧安……”
“我……我也想见一见,见一见这个萧安,想见见,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也想见一见……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你梦里也念着……我真的……真的……”
他真的恨那个男人,嫉妒那个男人。
“陆衡,”窈窈吓坏了,“我不认识什么萧安,我真的不认识什么萧安,太医……我叫太医过来……你肯定是累坏了。”
陆衡拉回要走的窈窈,不准她走,肯定而酸涩:“我没有,我没有听错,是萧安,你唤了他半夜,我听了半夜,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萧安,所以,你不承认,所以,你还是要走,所以,你不管怎么样都不认……”
那日,他好生气,她以为他只是看到她就来气罢了,原却是因她的呓语。萧安?萧安?可她何曾认识萧安,忽地,窈窈一怔。
小安?
陆衡将窈窈的手摁在胸前:“他是怎样的人?他又如何识得你?我也想见一见,我也想知道。”
他的心跳像先前那般,有一下没一下,好像随时都能停下,窈窈慢慢攥起陆衡胸前的衣襟,终于说出:“你听到的,应该是小安,小安是我的弟弟,亲弟弟,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也不是什么萧安。”
陆衡怔住,紧握住窈窈的手:“你只有一个哥哥,如何……如何能……你是在哄我吗?”
殿内视线昏暗,陆衡看不见窈窈垂下的长睫已被泪水沾湿:“你所知道的不是所有,我不是洛文义的女儿,我这么告诉你,你相信吗?”
如果没有办法再瞒下去,是不是告诉他,会更容易一些,他也会更好受一些。
陆衡一滞,否定:“你的身份不可能有假,我都知道,你不可能是假的。”
“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是洛文义的女儿,即便……”她止了言,即便她喜欢洛家父子,即便洛家父子待她那般好,即便她真的做了洛文义三年的女儿,但,她却真的不是洛文义的女儿。
她再道:“我说的对于你们来说,荒谬至极,甚至是,我这个人对你们来说,都是荒谬的存在,我甚至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大周,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陆衡,我不属于这儿,我与你们不一样。”
陆衡茫然地看着她:“如何荒谬?如何不一样?怎就不是大周了?”
窈窈知道陆衡听不懂,即便能懂一些,也不可能完全理解:“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一是因为我不能说,二是因为,即便说出来,于你来说,都是天方夜谭,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就像人死了,如何会重新活过来。你没有发现吗,我和你之间的事,很多都是没有办法解释的。”
陆衡想起江州那颗没有办法解释的药,傻了十几年突然变好的窈窈,知道陆徖坏意的窈窈,死而复生的窈窈……
窈窈再道:“陆衡,嫁给你的洛窈宁确实是中七日葵莲死了,也确实是沉入锁凰河了,这是真的,并不虚假的。”
“你没有死!”陆衡面色惨白,不松口,不认,“我不会认错,也很清楚你到底是谁,我知道嫁给我的那个人是谁,你就是我娶的那个人,不管你现在叫什么,不管你如何否认,你就是我所娶的那个人,你就是我的妻,我们确确实实是夫妻。”
“这都是……都是……都是你所以为的……”窈窈死死忍着泪,“不管曾经如何,我以后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陆衡情绪激动地打断她:“两个人的事,凭什么你一个人决定!我不认!”
窈窈哑声:“陆衡,因为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没有办法与你在一起……”
陆衡摇头:“你一句不能在一起,一句没办法在一起,我不能接受。你要我如何接受?!如果真的不能,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你拿出证据给我看。”
窈窈长睫颤动,她如何拿出证据。
陆衡颤声肯定道:“根本就没有不可能的,你只是生我的气,你就是生我的气,所以才说这些话来吓我。”
“陆衡,我真的没生你的气。”窈窈哑声,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第几次告诉陆衡,她没有生他的气,“我是真的不能留下,我真的有个叫小安的弟弟。我要照顾小安,我不能抛下小安,我要回去照顾他,他只有我了,我的弟弟只有我了。”
陆衡退步,他认真地说:“就算真的有小安,你真的有个没有人知道的弟弟,你要照顾他,你不能抛下他,那又有什么问题,我可以照顾他,我会和你一起照顾他,我不是不能容下小安的人,我可以替你去照顾他,这根本就不能成为我们之间不可能的理由,你何曾听过,因为要照顾弟弟,做姐姐的就抛弃自己的夫君。”
窈窈避开陆衡的目光,低哑着声:“你没有办法照顾小安,留在你身边的我也没办法照顾小安,应当说,留在你身边,我就再也见不到小安。小安不在大周,不在默刹,他不在这个世界。”
这是何等奇怪的话,陆衡怔怔:“你在说什么,我……”
窈窈没有等他说完:“我和小安与你们,在两个不能连接的世界,不是车马能及之处。这些话我说再多,你也不一定能懂,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说,对你来说都很荒谬,都像是在编谎话,但这一切都是真的。”
“假若和我在一起,你要放弃所有,放弃大周,抛弃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不是死,是生活在一个永远不可能回到大周的世界,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会好好活着,但她们要承受失去你的痛苦,你也会好好活着,但你要一辈子记得你所抛下的责任。这样的事,你我都不能接受……”
陆衡心口猛地一缩:“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如何就有这么多的不能了,如何就有这样那样的事了,这些怎么可能……”
“你听不懂,你觉得荒谬,”窈窈眸中一片雾气,她道,“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明白,有些事远比死更令人难受,更可怕。如果我留在这里,和你在一起,那我会成为抛弃小安的人,永远带着责任和惦念,一辈子怪自己。”
“小安是我的责任,大周与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是你的责任,不管谁放下自己的责任,我们都会自责,会觉得对不起对方。放弃自己的地位权利财富,我们可以做到,但我们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不能抛下我们的亲人。”
“陆衡,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就只能是以俞锦的身份,我现在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你想要的那个身份,并不是我能认下的,我若是认了你想要的那个身份,那我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再也见不到小安,这是我绝不能做的事。”
陆衡道:“不……不是……你……”
窈窈道:“是这样。一切都是有时间的,八个月后,我会回我该回的地方。”
陆衡痛苦而艰难,他听明白了这一句话:“你还是要走?你还是会……离开?你不能,我不允……我不允……”
窈窈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就是把我关进天牢,也没用。如果比起欺骗,这样的话你也许更能接受,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对不起你。但我骗过你是事实,现在和你说清楚,是希望你可以接受,可以放下。”
陆衡痛不欲生:“你要我怎么接受?怎么接受这些莫名的话,我根本听不懂的话?”
窈窈哑声:“有些话我不能说,但你要知道的够了,这些是不是已经够成为我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
陆衡摇头,不愿:“不清不楚,我不接受。”
窈窈强自撑着:“我说了,清清楚楚地说了,我和你之间有跨不过去的东西,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更何况,你觉得我心里有你吗?或者说,你觉得我心里有过你吗?你觉得我爱过你吗?你觉得我现在爱你吗?你不要……”
陆衡打断她:“有!一定有!我知道,一定有!”
窈窈溃声:“没有,从没有!陆衡,我的心里从没有过你,更没有爱过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从没有,我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陆衡心跳猛地停下。
“如果对于你来说,那纸婚书是越不过去的,那我们就以另一种方式来结束,我现在就用一种你所能听懂的话与你说。”窈窈颤声,“和离,今日别后,愿你欢喜……”
“不可能!”陆衡的眸红得吓人。
*
太皇太后与明华一宿没合眼。
只盼,俞锦是窈窈,只愿,两人好好的。
待辰初,方见着人入了浮光殿来,却只一人。
是陆衡。
太皇太后与明华见陆衡脸色惨白,眼眶红得吓人,二人唬了,忙起身拉过陆衡,命人唤太医来。
陆衡不坐,沙哑的声吓了太皇太后与明华一跳,他道:“不用太医。”
太皇太后不依,仍命苏嬷嬷去唤太医来,硬拉着陆衡坐下了:“衡儿,你……你如何了?”
她拿着丝帕轻轻抵在陆衡的眼眶,心疼不已。
陆衡摇摇头,嘴角苦涩愈甚,半晌,才道:“我没事。她就是窈窈,我没认错,她就是窈窈,她就是窈窈!”
他一连三句肯定窈窈的身份,生怕太皇太后与明华会说些旁的话,更不愿听到旁的话。
太皇太后与明华齐齐一滞,缓过来后,心头有喜,却看陆衡这般模样,怎么也笑不出来。
终是太皇太后开了口:“那为何窈窈不说?不过来见我俩?”
陆衡神情一阵呆滞,好一会儿后,他道:“皇祖母与姑婆不用担心,过段时间,只要再等会儿……我会同你们说清楚,现在……现在……”
明华心里不安,陆衡入紫竹殿甚久,却是这般模样出了殿,这定不是好好谈清楚了,怕是有旁的事,她轻轻道:“可是窈窈有什么苦衷?”
陆衡起身,哑声:“我会处理好,她身子不大舒服,今日就不来与皇祖母姑婆请安了,皇祖母与姑婆今日也勿要去寻她。”
太皇太后忧道:“到底怎么了?衡儿,你……”
陆衡不愿太皇太后再说,他跪下道:“是孙儿误会了您,对您发了脾气,请皇祖母原谅孙儿的无知与蠢笨。”
太皇太后心里一揪,赶紧扶陆衡起身:“衡儿快起来,你勿要这般,我哪里会生你的气。”
“谢皇祖母,”陆衡哑声,“请皇祖母与姑婆好好歇息,孙儿先告退了。”
这一句,显是不愿太皇太后与明华再问。
*
花叙守了大半日,可算瞧窈窈喝了药睡过去,她蹑手蹑脚出了殿,刘茉在外殿候着,花叙蹙眉点了点头,二人一同出了殿。
花叙望着飘雪的夜空长长叹了一口气,回想栖梧行宫那日,陛下半夜到了紫竹殿,直到天明方离开,那日实在太过奇怪,陛下走时眼睛红得吓人,叫人大气都不敢出。
她原以为陛下已经够吓人,哪知,入了殿,娘娘更吓人,死死攥着她不让她走,埋在锦衾间哭得停不下,直将厚实暖和的锦衾打湿,末了,娘娘只一句话,什么都不许说出去。
娘娘吩咐了的事,她当然不敢说出去,甚至都没有在刘茉面前说这事。
娘娘说想留在栖梧行宫,但,这怎是娘娘想就可以的,陛下不愿也不准,在栖梧行宫多待了两日后,受不住太皇太后与大长公主的请求,娘娘这才点头回宫。
在栖梧行宫那两日,娘娘便将自己关在紫竹殿,谁也不愿见,其实她知道,娘娘是不愿见陛下。
她以为娘娘是与陛下又起了争执,但看陛下与娘娘的模样,并非是她想的那般。娘娘虽不愿见陛下,但她看得出,娘娘不是生气不见陛下,娘娘是难受不敢见陛下,陛下也难受,两个人都难受,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陛下与娘娘这么难受。
娘娘一回宫便搬到了坤怡宫,那日,陛下沉默得吓人,一直跟在娘娘后头,坤怡宫门阖上,陛下也就被挡在了坤怡宫门外,娘娘应是天底下唯一一个敢将陛下关在宫门外的人。
刘茉眉头紧锁,也没与花叙说些什么,这几日,娘娘每日只瞧着院里的梅花发愣,白日这般,夜里也这般,一日下来至多三四句话,像个假人般,不说不笑不动,只能靠喝药勉强入睡,而陛下比娘娘还要吓人几分。
她回身看了眼紧闭的寝殿,娘娘却是不知坤怡宫外事,更不知陛下如今的模样。
*
陆衡将于溯呈上的折子阖上,紧摁着太阳穴撑在书案,脸色白得过分,眼下一片青灰。
四七换了一杯热茶过来,终是忍不住道:“陛下该歇歇了。”
回宫四日,陛下未合过眼,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
好一会儿后,陆衡往后一倾,倚靠在椅背,抬起眸道:“朕无事,退下吧。”
四七只得咽下嘴里的话,他又看了一眼于溯,行礼退下。
陆衡又执起那方折子,来回看了几遍:“只这些?”并无什么实质进展。
于溯回禀:“时隔三年,重查郑氏逃出离秋宫之事不易,请陛下多给臣一点时日。”
当年郑氏逃出离秋宫诸多可疑之处,陛下曾下令彻查,涉事宫人与侍卫全部扣押审问了一番,但,当年还没有查出,便出了娘娘那件事。
娘娘离开栖梧行宫,陛下几是疯了,好几次他都以为陛下要撑不过来,好在,半年后,陛下的身体慢慢好了过来,但娘娘却成了谁人也不敢提的存在,因此缘故,郑氏一案也被搁下。
如今知晓娘娘当年的离开另有隐情,他不能不想起他在默刹时,对娘娘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陆衡面色憔悴,沉声:“不惜一切查郑氏之事,动用什么都可,必需将当年助郑氏逃出离秋宫,给郑氏七日葵莲的人揪出。”
于溯躬身:“臣领旨。”
*
窈窈同昨日一般,坐在窗前的罗汉床发愣,像是在瞧外头盛开的红梅。
花叙心里害怕,她看得出娘娘眼中并没有梅,她跟在娘娘身边多年,再没见过娘娘这般空洞的眼神,好似没有魂魄的偶人,她听洛家人说过,在她还没有跟在娘娘身边前,娘娘便像是个没有魂魄的偶人,不哭不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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