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1/2)
师父救了等死的她,收她为徒弟时说:“辗转红尘,相逢无伤。这是为师因你的机缘而断下的期望。昨日之事皆已不再,前尘云烟由他聚散。你在我道门中修行,名为‘无伤’。”
名字寓意美好,无奈少女恋情若非所托非人、便是求而不得。
冯无伤辗转受伤,痛苦之下自断情丝,从此果然冷情寡淡,眼里除了得道成仙,再没有其他。
这日完了门派的弟子比试,有个凌乱头发、眼睛亮晶晶的清爽少年乘着白鹤,跟着御剑飞行的她,嘲笑她因为情丝不全,感召得到的宝剑残缺破口。
“拔了情丝的呆子!情断情不可断,缘离缘未曾离。性子这么左,我南郭吾竟和一个残缺人比了场武。”
冯无伤冷面不听那聒噪,想着她的心魔劫试炼将至,生死一线,若突破其中的幻境试炼便能修为大成。
她没理那少年,径直飞回修炼闭关处。
进心魔劫前,师父说:“无伤,你知道生而为人,要承受三刑么?”
师父告诉她,“天刑:身体好坏美丑,诸如健康残缺等。外刑:出生坏境、身处时代。内刑,关乎个人内在心念、情绪好恶等。无伤,心魔劫内就是三刑加身的真实一生,每个选择必须谨慎。”
冯无伤认真点头,在度劫处打坐时,发现面前有一块竹简,竹简上现出四个字:丹青碧血。
她一碰到竹简,自此进入心魔劫幻境。
冯无伤万万没想到,她要重新经历在子宫里十月成胎。
怀她的母亲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听得非常清晰。她的亲人说话带山野乡音,讲的也是地里乡亲的事,母亲吃的不好,常遇到没营养的硬食,冯无伤难受不支。而孕妇在生气怨愤争吵等等之中时,胎儿随母亲身心变化,一会身处火狱,一会沉入冷冰。
十月禁锢在一尺来的地方,一朝生产,从窄道挤出去,伴着血味腥气臭汗,吸入空气,冯无伤喉中撕裂,禁不住发出哭喊,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唔唔嘶嘶带喘。
亲身父母的晕倒、骂天,声声炸进她的耳朵。
冯无伤视力模糊,看不久便会流泪酸痛、眼角常含着眼屎、苍蝇小虫来叮,她有舌头不能说话、一条腿瘸弱、手上蔓延大片的青黑色胎记,一直到侧腕上方,像戴了个贴肤的破烂黑手套。
所谓天刑,给冯无伤的灾劫就是这样的身体。
乡里视她为鬼怪,给她轻视、辱骂和泪水。她腿脚不能做活,身形丑陋畸形,身为女孩子,赔钱货都做不成。
冯无伤谨记这是幻境考验,不在意旁人打骂。她也曾想用那染着黑胎记小手去擦娘亲的泪水,妇人见到那青黑的小手过来,更是嗷嚎惨叫,猛打她屁股。这是遭了什么报应生出这么个怪物。
冯无伤扶着肿了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出家门。她进入无人的树林,勉强弯起疼痛的瘸腿运气打坐,然而她在这里毫无灵力,身体沉重,体内浑浊驳杂,尽力去炼气效果微小,身体资质也在最低等。
冯无伤本想修炼内息自愈虚弱的视力、逼出皮肤上沉滞的青黑、调理瘸腿上的筋血流动,腿将来便有恢复健康的可能,不能说话无所谓,不过是被欺负说不出而已,这个也还无碍。
可现在自己炼不出多少气,到村子里寻人问,这个世界竟然没有神仙和修道人!且人寿命断促,常不满半百。所以,她只能和普通人一样,尽日里为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来操动身体,活过一辈子。
冯无伤怔然,所以道门功法全用不了,她只能依靠这副残缺躯体,努力活过人生。
她想,这也可以克服,总有办法。
天生弱视散光,冯无伤便盯着远处的飞鸟和小东西看,在泪水横流和酸痛中锻炼视力;不能说话便算了,手上胎记用粗布手套遮住,免得惹眼招来刁难和麻烦;至于瘸了的腿,便是每日按摩揉筋。
十二年如一日,她的眼睛变得锐利凝注;即使腿瘸弱,找到规律,走起路来依旧呼呼生风,未必慢于常人。冯无伤吞声不惹事,不要什么,哑巴也不讨人厌,而手上胎记不影响做庄稼人的事,也没有关系。
克服过天刑,冯无伤现在过着自己的日子,自得的使用残缺的身体,不觉得苦,也不受多少为难了。
为了以后不因丑陋身体而受到恶劣婚姻的连累,冯无伤十四成年去村里祠堂,按村里习俗自请奉献为祠堂的守堂小姑,终身不嫁人。办仪式的时候来了一个青松白鹤般的外乡旅客,观看到冯无伤残缺却功用自如的身体,安静的神色,且听乡人们谈论冯无伤出生时的身体残疾,被村子叫着鬼怪,“现在却过得有个样子。以前人恶心欺负她,后来他们也不当把她回事了。”
“她那条瘸腿,跑起来虽然丑,却也办得了事情。”
在仪式上冯无伤的誓发了,退在人后,不受人注意,不碍着别人,平平静静的。
那外乡人仔细看她许久,跟着观察冯无伤几生活,后来住到她家,冯无伤送来吃食,瘸腿走动,只有些微的不平。
这个外乡人自有一股肃然的道气,与修行人相似,冯无伤多看了几眼。
外乡人腿一绊,冯无伤不及躲闪,汤饭尽泼在身下,她爬起来,把饭扫尽,又走出去。
“小姑娘,站住。”外乡人说:“我为什么害你,你知道么?”
冯无伤犹豫片刻,拿水在桌子上写了几个字,‘我看你,没礼。’
外乡人默然片刻。
“你如何学会写字?”
冯无伤答。学堂,在外听。
外乡人淡淡一笑:“你天生残疾,老天对你很不公平啊。”
她写道:过去,无事。
外乡人问:”你生活得不容易,为什么不愿意结婚,以后好有人照顾?到你老时怎么办?”
冯无伤奇怪,我可以自己过日子,何以叫别人照顾我?到我老时,自然有我老了时候的日子过。我这样的人和一般人不一样,结了婚反不一定能活到老。她比划又写一阵,直到旅客明白意思。
他旅客听罢又是默然,而后微笑起来。
“好,我找到传人。”
那外乡人姓梅名风骨,是隐姓埋名的剑术高人。
“你知道人不止可以从喉舌发声,也可以从腹部发声么?我有方法可以医治你的瘸腿,愈合得比你自己锻炼更好,对你行动更少影响。”
梅风骨教冯无伤剑术,他知识渊博、纵古论今,谈论时事时见识深广,又常抚剑叹息。
梅风骨剑术更是精绝高超,冯无伤一直呆在乡野村落,很久没有见过剑术,紧紧的盯着,一须臾也不放过。她学得不慢,梅风骨笑道:“你果然有天分,像从前用过剑。”
他点头道:“好,好。”
教完剑法,梅风骨要离去。
“梅花香自苦寒来。”他说:“为师离去前给你最后的教导,你要谨记,终生笃行勿忘。”
梅风骨肃容朗声道:“既然生而为人,我教你剑术,则依人道行事。去邪存正、赤心浩然,得失荣辱,一成过往皆无再问。”
冯无伤拜别恩师。
乡间田税经年加重,不管是官还是村人,生活都变得艰难。不久外面的失地流民跑进村子,让他们进来会偷东西拿食物,村里开始混乱。村人愤怒清出招来乱子的流民后,又来了一批满身泥泞骂声的军官,进村索食索财,刮地三尺,闹得鸡犬不宁。他们挥刀叫嚷‘老子为你们流血流汗,报偿爷爷们天经地义。’
才知道国家跟跟强蛮金国常年败仗,士兵节节败退,被占的城池已经靠近冯无伤所在的州,战争财政吃紧,流民增多,败兵大多成了军痞,他们御敌无方扰民有术,一边逃跑一边掳掠。
这些军官又抢村里的女人,对冯无伤定了人家的妹妹动起手,冯无伤套麻袋遮脸,暗中将带头几位军官打一顿,夺了他们身上的刀,把人用绳子吊到树上。
剩下的军人大怒,正要倚恃武力惩处乡民,冯无伤爬到树顶,正捏紧短刀盯着那挥鞭叫嚷的军首,村子里来了一只真正的金国骑兵部队。
华国军队战斗力实在差且弱,又长年被蛮族铁骑打怕了,见到金骑兵就闻风丧胆。是以金国一个小将,倚仗勇猛骑兵,就敢领只不到五百的骑兵进入退让的华国国境,到了冯无伤的州城,肆意游走奔突,为了立功抢功。
他们见到的华国军人久受金军捶楚,一交接都溃逃,打落水狗又是相当容易的事。
军痞首领见到真正的金骑兵,脸都吓白。金武将倨傲的看这群歪七扭八的华国散兵,策马直入。村民都吓得做不了声,默默望着这群为他们流血流汗的军痞。军痞被金骑兵雪白的弯刀恍怕了眼,熟门熟路的对副将说:“快把好东西送上,用金话跟他们讲,我们马上走,不打金爷爷。”
冯无伤在树上皱起眉,飞刀转而射向金武将,一击穿颅,金武将坠马。
金人大怒,那刀正是从华国军队首领的方向过来,当即拔刀砍去,村民叫喊逃跑,军痞们苦于不是骑兵部队,逃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迎上金骑兵,拼个活路。村中霎时两方血战。
两只军队交战中,有个村人游入刀兵乱箭,连杀数位金武官,金兵大惊。军痞中有人喊出:“刺马斩腿!”
华国军振奋,冯无伤盯紧金军中,谁带领首杀谁。翻身利落迅敏,或避或抓飞来的箭矢,这功夫也多亏曾经在道门里的修行。冯无伤抽了军人剑和弯刀对击,刺马下人、刺人倒毙,游入金军中斩首,开始斩得敌人愤怒,后来斩得敌人慌乱。
骑兵在窄小的村落施展不开。华国军难得从金骑兵那占得几个人头,长期被败被杀,只能转向欺压自己人,扭曲的发泄憋愤和失败的忿怒,此时得见金军不停被斩首,激愤得不行。有良知血性的吼如洪钟,抄兵器猛砍猛刺,总要做出些事,称上自己卫国杀敌的职责。
冯无伤手套磨破,露出的黑手也浸满金人的血,斩去第八个武官,一个结辫子的金军人绷圆自己的弓,喊道:“我们退!你,名字!”
冯无伤一剑射过去,那军人也放箭,二人同闪,各自被刺穿一肩。
那军人哼一声,“黑手!我,阿剌花颉利!”金骑兵齐放箭,护那结辫子的人退走。
她拔了箭,箭上倒刺拖出自己一块肉,血喷而出,冯无伤撕掉衣布按住那伤,痛得深深咬牙,脸上皱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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