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与卓(1/2)
少年们从听见江家本该抓去审讯的人被屠了干净开始便不由自主地屏息,顶着日头听那货郎讲得都纷纷冒汗,可听半天也不明白这事和锦囊符咒有什么关系,心中不免疑惑。
“再说我这锦囊。”货郎停了许久又开口,兴许是说了半天口干。
“要说我这锦囊,来得颇为曲折。要知桐老乡前阵子死了个寡妇,死得蹊跷,这锦囊和她可大有关系。我刚才说江家人被杀光了,是不是?其实也不是。江家原先有一外姓家仆,就是这徐寡妇——她那时还不是寡妇,丈夫和她同在江家干事,但手脚多少有些不干净。江家被焚那天她偷了主人些细软要逃,但还是被逮住了。”
青浦听他满口寡妇寡妇的,直翻白眼。
“她和其他人被一同押送到桐老乡——那仙君杀起我们普通人来呀,不就跟削白菜似的么。不过风吹落叶的功夫,人就都死透了。”
“鬼扯,”银发带小仙君听得入迷松了手,青浦重获自由的嘴就又开始说话了。“你不说徐寡妇前阵子才死么,还死得蹊跷——这二十一年前死过一次,现在又死,确实蹊跷。”
“嗳,青浦小仙君。”货郎看他,眼里甚至流露出了些嘉奖的神色,看得青浦浑身难受。
“要知道李家那可是大仙家,干这种事还能失手么。问题就出在这锦囊——不,出在这符上。”货郎扬了扬锦囊,又一伸手,人群后一白衣小仙君忙不迭把手里的符给送过去。
“当时徐寡妇偷了主人家东西,其中就包括这锦囊。一说是趁乱从主人身上摸来的,一说是从江家祠堂的灵位后寻得,总之在桐老乡遇袭的时候这锦囊就揣在身上。在她被埋后没多久,她又自己刨开土爬出来了。”
“你是说,起死回生?”银发带少年哪听师尊说过这种事,满腹疑团地看着货郎。
“我不过一货郎,哪懂这等事。”货郎不乏憨厚地笑了两声。
“不过那徐寡妇满脸血污地爬出来可吓坏了路过的樵户,樵户看她可怜,却又囿于家室,见原来的村落没了住客便劝她住下。她一住就住到了现在,直到不久前横死……她跟村里一泼皮有染,也就是那泼皮偷了他相好的锦囊卖想向我换了些钱。那人一直觉得这寡妇不三不四的,爱编故事唬人,正巧这阵子青黄不接,那赖子又好酒,有天趁着干那档子事的时候偷了锦囊,连夜找我卖了。我不过图个新鲜,才收了这锦囊和里头藏的符纸。早听说这玩意的时候我就好奇,等真见了,你们瞧瞧,上头的血污还挺渗人,兴许是被埋的时候染上的。哎呀,谁知道那寡妇第二天就又死了。”
他叹口气,又马上敛了复杂神情冲少年们笑笑。
“不过还好遇见了你们,要是前来询问的是我等乡野村夫,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处理。当是帮个忙,六百文,这符连带着锦囊,你们就收了去吧。”
“六百文!”这话又引得仙门小道们大呼小叫。
青浦皱着眉看卖货郎,小小的眼睛里满是大大的鄙夷,只觉得这村夫不识货,这等宝贝只卖六百文,买个美容养颜的丹药都不止六百文,冷笑一声丁玲哐啷地就开始掏钱。
其他人:“……”
为首的银发带少年也难得地雀跃起来,虽只是六百文,但少年们出来办公事也没太多私钱,聚在一起硬是只凑出四百七十一。
眼见着不够,但这些小仙君们舞刀弄剑、画符造械、吟诗作赋,各有所长,但谁都没学过砍价,支支吾吾跟卖货郎咕噜了半天。后头有一小子提议从匣子里掏株不太值钱的仙草先抵着,被银发带少年出声制止。
“这不是青坞师弟托我们带的么。”
“嗤,”笑的又是青浦,货郎瞧着他,觉得兴许是认为爱笑的少年运气都不会太差,这小仙君格外爱笑。他颇为不屑地摆摆手。
“能让人假死的毒草罢了,师尊向来不喜欢他搞这些,师兄你不是最听师尊话么,师尊要你管,你还不管?再说了,只是暂作抵押罢了,又不是白送了。”
他见银发带少年还要犹豫,又低声劝道:“他都说了家住桐老乡,若我们几日后在此地寻不到他,大不了挨户找。为了这么个玩意,他还会搬家不成?”
银发带师长斟酌了半天,余光瞟着货郎手里的锦囊,还是松了口。少年们叽叽喳喳地同卖货郎讨论半天,交了铜钱仙草约好了日后来换。
“嗳,多谢小仙君,多谢小仙君。”卖货郎接了沉甸甸的一兜钱和那株仙草,不住冲他们点头哈腰。以青浦为首的两人小心翼翼地把符又装回了锦囊,由另外一人满脸肃穆地把锦囊装进那刚腾出来的空匣子里,捧着上路了。
卖货郎还在点头哈腰,见他们走远了,蹲下身捏着破布四角打了个结拎在手里,抬头看了街对面二楼的江酒娘一眼,揪了粘上去的假胡子,朝她轻轻地笑了一下。
江酒娘看着阳光底下那张没了饰物的少年脸,心知他不会再来了。
林与卓拎着手里那袋哐啷作响的破铜烂铁,气喘吁吁地爬上马背。他心道幸好今日天不亮就出发,日落之前应该能及时回家,省得挨爹责罚。
骑得金乌西斜,林与卓终于瞧见一村。他笨手笨脚地在一户人家前驻马,牵到院里的老柳下。谁知道绳子拴了没一会儿屋内就传来小丫头的喊声。
“卓哥哥——”门后一阵响动,小丫头跑的时候带倒了一个板凳,揉着膝盖哎哟哎哟地走出来。“你又来借耗子血啦?”
这正是林与卓此行的目的,但被直接戳穿,多少有些尴尬。他挠挠鼻尖但也坦然,唤了声“絮儿”便从怀里掏了热得快融了的苹果糖往人手里塞。
“别让你娘给抓着了。”他指头戳了絮儿沾着灰的鼻尖小声说,谁料屋里又有一人扶着拐出来了。
“别让我抓着什么?”出来的是絮儿的娘花姨。花姨似乎是刚在后院喂了鸡,指缝里还藏了些糠米,随意在围裙抹了,睁着她蒙了翳的眼寻着声出来。
花姨虽有了絮儿可也还是跟朵花似的,林与卓先前暗自估计花姨不过大自己六岁,因为目盲,家里人早早地把她嫁了出去,大抵是不想留着个没用的女人在家里吃几年白饭。
后来的夫家待她倒不错,只可惜境遇如此,丈夫砍柴遭狼咬了,拖着肠肚爬回来在家门口咽了气。
花姨挺着大肚子去寻他,踩着夫君满地的污物滑了一跤。丈夫前脚刚走,絮儿后脚就来了。婆婆本来有些痴呆,经历晚年丧子居然清醒了几日,一手照顾儿媳坐月子,一手操持丧事,一切料理妥当后便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去了。
花姨一早醒来叫婆婆发现没人应,寻到别屋去发现早些年婆婆为自己置办的棺开着,再用手一摸,婆婆身上穿的摸着是寿衣的料子,竟是到死都没难为花姨一下。
花姨求邻居张屠户帮她把婆婆埋了后便打算卖了仅有的几样嫁妆勉强挨几日,寻的正是林与卓他爹林代甫。
当年林与卓不过十一岁,他爹瞧着是桩小买卖便派了林与卓这个小人儿去。林与卓虽小,可这些年他爹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也知道自己爹干得是个什么行当,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德性,这次派他去,不就是想占占这瞎眼寡妇的便宜么。
林与卓早慧,心知自己跟着这从商的爹一同被判为下九流,素来为人不齿,平日里眼见着茶楼饭馆各路过客张口闭口都是仙门之事,不免对修仙心驰神往。
奈何生来体弱,比起走路竟先学会了说话,幼时有个贪酒老道在他家暂住,只是斜眼睨了他便说此人无仙缘。林爹没心肝儿地哈哈笑着要儿子将来继承自己的衣钵,林与卓却暗自握紧了拳。
想来林与卓虽没吃过什么苦,委屈倒也受了不少。身子骨弱加上娘没得早,爹又忙,平日里被稍大些的小孩欺负了,憋着眼泪想着等爹回来了再哭诉,等着等着,等得眼泪都干了也等不来。铺里伙计不愿带个小孩玩儿,同龄人见他是根病秧子又看他不惯,林与卓小小年纪吃够了一生的瘪,再加上平日见得多的也是些放泼撒豪的市井浪荡子弟,坊间故事听多了,渐渐地就变得油滑了起来。
除了那双眼睛。
他的瞳仁极黑,林父贩的新安墨推开了都没那么黑,却黑得不死板,被光照着会透出浅浅的褐,与眼白又是那么的泾渭分明,睫毛不密但每一根都纤长卷翘,加上着实是瘦,本就大的眼睛嵌在微陷的眼眶里显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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